有一次,一個小孩子捉到了一隻鷺鷥,在村長的門口經過,給約翰遜·鮑克羅覺察了。

“你捉了它幹什麼用?豈不是要把它活活的弄死去嗎?”

小孩子當為做出了大不了的反事,被嚴峻地詰問著。

“不,……”小孩子驚異地回答,“我要把它帶到梅冷去賣的,……”

“為什麼要到梅冷去呢?到梅冷去,為著賣一隻鷺鷥,……太遠了呀!你賣給我好不好?”

他把鷺鷥接在手上。

“什麼價錢呀?”

他側著頸脖,詭譎地對著那小孩子笑了笑。

“三個戈比就好了!”

“這樣賤的嗎?”

說著,一麵把鳥腳上捆縛著的繩子解開來,雙手高高的舉著,一聳——那幸運的長腳鳥就遠遠的飛去了。

約翰遜·鮑克羅於是怪聲地笑著。

他交給那小孩子六個戈比。

“那末,你回去的時候,就告訴你的母親吧,我給了你多一倍的價錢了!”

賣鷺鷥的小孩子走後,約翰遜·鮑克羅帶著克林堡踱出門外,避著猛烈的陽光,在菩提樹的濃蔭下站立著。順著一片碧綠的田野眺望,在天和地相接的地方,若隱若現的浮泛著一種奶白色的氣體,疏蕩地籠罩著那一線蒼鬱平淡的遠山。約翰遜·鮑克羅的喜悅從放生了一隻鷺鷥的事繼續下來,他對著克林堡說了許多話,態度比什麼時候都要和藹些。他說的是關於從人類的道德出發,去想象一隻鷺鷥之被殺戮是如何悲慘的那回事。

那時候,克林堡是比那個賣鷺鷥的小孩子還要小,他好奇地發問著:“要是那鷺鷥給殺死了,它的同伴會發傳單,宣言,把消息告訴別的同伴們不呢?”

“對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是關於反抗,暴動這一類的事情的吧?”

約翰遜·鮑克羅突然覺察了自己的優美的思維受了妨害。

“克林堡嗬,”他的眉頭有點兒蹙著,“你每一天都跟著我走,但是你說的話卻不是我所教給你的。在路上碰見先生的時候你對著他鞠躬沒有呢?我說的話你總得記住,還有你的哥哥華特洛夫斯基,他年紀比你大,學問和閱曆都比你深,你也應該聽聽他的……”

克林堡起初除卻在心裏預備著對父親說什麼話之外,沒有覺察到別的事,但是一提起華特洛夫斯基他就有點兒惱怒。

有一次,克林堡給嫂嫂帶到一位警官的家裏去赴宴會。那警官人倒很好,分給他許多朱古力糖,而且有著一個漂亮的兒子,他穿著黃灰色的特別製服,頭發剪著威猛的陸軍式,手裏不時的拿著一把精巧的小刀——不,那小刀上附帶著的一把銼子,在銼著,……那警官用粗硬的指頭,像鐵鉗兒般的鉗著克林堡的顳顬骨,鉗得很痛,一麵對克林堡發問:“你是華特洛夫斯基的令弟嗎?”

這樣一連問了三遍,那鉗在顳顬骨上的鐵鉗兒沒有放掉。

克林堡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警官哈哈的大笑了一陣,隨後就走到別的看不著的地方去了。

克林堡的嫂嫂突著雙眼迫視著克林堡。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丈夫。

華特洛夫斯基嚴重地叫克林堡來到他的麵前,但是他突然的在心裏憶起了別的急於要辦的事,於是踏著闊步子走開去了,連看也不看克林堡一眼。

克林堡準備著受鞭撻,不想所得到的侮辱比鞭撻還要重。

華特洛夫斯基養著一匹雄偉的白馬,並且,請了一個年輕的馬夫。

華特洛夫斯基對克林堡說:“馬夫正要牽馬到草場上去了,你跟著他吧,你必須時時刻刻的看住他的手,我的那匹馬的身上,有一個地方(到底什麼地方克林堡沒有聽清楚。)是他的手所不能摸的……”

克林堡和馬夫,一塊兒在一座古墓的祭台上坐著,聽著馬夫講故事,讓那匹馬係在石柱上,高舉著長長的頸脖在望天。

馬夫說的仿佛是一隻雞,不然就是一隻野狐;他說那隻野狐詐死,在什麼地方碰見一隻狗,又怎樣的穿著女人的繡花裙子,假裝一個愛哭的女人,……克林堡的思索力常常走在那故事的前頭,他覺得隻有馬夫的話是他所愛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