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開點吧!要把全個收容所都包圍著,……”

“快點,給我一條麻繩!我要捆縛了她,叫她一點不能動彈!”一個擔任看守的漢子把一個女人踩在腳底下,用木棍的端末猛力地撞擊著她的胸脯,但是還不滿足似的,要把她拋掉了,去奔就第二個目的物。

有三個擔任看守的漢子,把一個高大的家夥從收容所的門口抓出來,縛在牛棚裏的木柱上,反剪著手,把他的破爛的上衣剝開了,一隻一隻的數著他的肋骨,用一柄稍為短些的木棍子,在他的第三隻肋骨至第五隻肋骨之間拚命地使用氣力……但是這裏的情形是日趨複雜,幾乎一個不留神,就要發生了新的突變,——村子裏的人們都哄動起來了:在西南角的小河那邊,不知是誰家的人死了,有一具女屍被發現——有人把這消息告訴了陳浩然那老頭子,對於這樣的奇奇突突的事情,老頭子要怎樣決斷好呢?萬一發生了什麼案件,這裏距那小河還不到半裏遠,恐怕免不了要受到多少牽累的吧,——那末隻好叫人到梅冷去請林老師了,如果沒有他,什麼都不好辦——……老林所有的一切計劃都遭了殘酷的打擊,“特種人工供應所”的廣告所起的作用也不過如此,——日子一天天的延長下去,那貼在壁上的“聯紅紙”,在火一樣的陽光的煎炙之下要變成焦黑了吧,要一片片的剝落了吧,……他失望極了,隻是關在那黑灰色的屋子裏歎息著。

但是時候到了,“特種人工供應所”的廣告,不曉得是在什麼地方出現的一張,它引動了一個人的注意,並且指示了他的方向,叫他一直走到老林的家裏來。

他曲著指頭,“剝剝”的敲著門板。

過了一會,裏麵發出了一聲咳嗽,卻又靜寂下去了,沒有別的回應。

這人一點也不暴躁,並不急急地自己去推開那門子,或者一下子忿怒起來了,什麼都不管,回頭就走。他很有耐心,其實對於他正也非有這種耐心不可,找一個不曾找過的地點,或者會一個不曾會過的人,即使因為耗費的精力太多,已經到了困苦顛連的地步,甚至把意誌力完全折磨了也好,在這極度的暴躁和忿怒中,總得保持著三分的悠然自得的氣度,不要使樣子失了常態,不然,等一等,當這個人忽然讓你會見了,又是非常客氣地把你款待著的當兒,如果你還是帶著一張難看的麵孔,甚至要對他複仇的樣子,——凡是這樣的客人,在主人那邊,沒有問題,大概總不會得到一點同情的吧。當然這個人,智識又豐富,閱曆又深遠,可以放心,他不會連這一點也不顧及,——他平心靜氣地再又把門板敲了一下之後,沒有回應,就低聲地,用嘴巴挨著那門縫邊輕輕的叫:

“開門呀!靜庵先生在家嗎?……對不起!”

“靜庵”先生正在裏麵作著午睡。——自從那天碰到了那個“公司裏的掌櫃”之後,這黑灰色的屋子就斷了生客的足跡,門庭是冷落得很,過去熱烘烘地盤旋在腦子裏的一切,恐怕正也在這些日子中發了圬,現在一聽見那生疏的敲門聲,心裏一陣震蕩,他一翻身,從床上跳起來,剛才是和衣而睡,現在用不著穿衣服,不會麻煩,這一跳的氣勢直到把門子開開之後還可以充分地保持著,——他於是氣洶洶地對來客喝問:“你是誰?”

但是,一睜開那惺忪的眼,就覺得有點吃驚,——這個人又高又大,戴著白的草帽,穿著白的皮鞋,衣服也是白的,全套的洋服。

“你到我這邊來,究竟是懷著什麼居心?告訴你呀,你這個威武勇猛的家夥,凡事總要放鬆三分,不要一味兒老是敲詐別人!”

他剛才那一聲氣洶洶的喝問顯然是太“過火”了,這正是“過火”的好處,——對於一個人,有時候如果不采取一種居高臨下的絕對輕蔑的態度,兩間的平衡就無從確立,而“交道”也終於沒法子“打”成。

那威武勇猛的家夥於是鞠躬,點頭,滿口的對不起。

把“俯首貼服”當作“謙恭禮讓”的態度來待人,也並不是一種羞辱;社會上地位高一點的人們就慣用這個派頭,當然也無需乎多所驚怪。

這樣主客兩間都覺得非常調協,老林發言的態度也把握得很準,——這些都是使一件事成功的不可少的條件,而且這黑灰色的房子,似乎也要比平時來得光亮些,……對於這個時派的客人,當然這光亮還是弱得很,——這屋子裏的難聞的氣味,很足以使人把以前所有到過的地方都一一的追憶起來,菲律賓?沙勞越?西貢?馬來亞?要找到一種氣味可以和這氣味互相配合就不大容易,不過這有什麼呢,反正凡是到過了遠方的人,對於無論什麼,總會無條件地加以愛悅或重視。

“請問,先生,你今天到敝舍來,有什麼指教?”老林鄭重的問。

這客人是什麼都不覺得奇怪,就是最初第一次碰見的東西,這在他的認識上也有一個原則,——等一等,這最初第一次碰見的東西,就中也可以找出了一種不生疏的慣例;他也不希望主人會對他更加客氣一點,不喝茶是好的,身邊摸不到一張凳子,那末,就這樣站立好一會也沒有什麼關係。

“Ha-ha!他用日本式的腔調回答;靜庵先生在這裏嗎?對不起,靜庵先生不就是你嗎?”

“正是!正是!”

“很好!很好!……那末,先生所主持的‘特種人工供應所’,這是怎樣的呢?——嗄嗄,對不起,實在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