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意見呢?這就是我的意見。”
“既然沒有意見,那麼就請你對自己執行自我批評吧!”總支委書記說。
郭元龍突然停了腳,凶惡地、忿怒地禁止似的說:
“什麼?自我批評?是不是要我對他們兩個承認錯誤?”
“不,是對組織,並不是對他們。”
“那麼首先應該由他們執行自我批評,周俊同誌你說吧,思想鬥爭是站在教育同誌的立場上,而不是攻擊一個同誌,但是你不是教育而是攻擊!你反對負責同誌的領導!在統一戰線中你做了人家的尾巴,你聯合青紅幫頭子黃南青來攻擊我!你和林紀勳同誌進行小團結!”
鎮靜些,準備著鬥爭吧,為了做一個共產黨員!當郭元龍雷電交加的強烈地發揚火力的時候,周俊這樣對自己鼓勇著。他時常對林紀勳說:“痛苦的時候,就望著列寧和那金黃色的星!”但是他開始紛亂了,腦子脹得簡直要炸裂開來,他憤恨郭元龍,像憤恨一個仇敵,他覺得自己在理論上並不是不能夠把郭元龍打垮下來,但是郭元龍的驕傲把他整個的否定著。他想到好像自己這樣的人是不能和郭元龍有鬥爭曆史的同誌相比擬的,這時候他就失卻了鬥爭的勇氣。郭元龍的凶惡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邊一轟過,他就慢慢的軟弱下來,至於像小孩子似的要求著哭喊一場,……他堅定地、矜持地回答郭元龍,指出郭元龍驕傲,看不起新同誌,對工作不負責,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郭元龍沉默地聽著,眼睛更加深陷下去。他倚著桌子,泰然地、神采煥發地把上身微向前伸,用兩隻指頭敲著桌子,一麵計算著周俊說出的字句,一麵表示自己接受或反應的程度。
當周俊在統一戰線的問題上作著申辯的時候,郭元龍插嘴說:“這是尾巴嗬!同誌!你知道麼,這是右傾機會主義——老牌的尾巴主義!”
“不!這是毀謗,這是誣蔑,這是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郭元龍同誌你說吧:你的表呢?你的卜克手槍呢?還有你的黑皮鞋?這些是從哪裏來的呢?都是統一戰線的成績麼?”
周俊逐漸的鎮靜起來,他已經能夠在發言中整理自己的材料,而且開始用訴苦的音調盤問著郭元龍。
郭元龍暴跳起來,他咆哮著,甚至野蠻地推倒身邊的桌子。他否認這個會議的意義,挺著胸脯,踏著闊步,頭也不回的走他的去了。
四元龍、周俊、紀勳三同誌,你們的“鬥爭”已經陷在無原則的糾紛泥坑中,現在決定你們停止這個“鬥爭”,對於你們暫時不作任何結論,因為在組織上,不管從哪一方麵來說,都不能從這鬥爭中得到什麼益處,而且現在沒有時間可以讓我們的同誌在這些問題上去進行有趣的辯論。……一個共產黨員應該鄙棄這種胡鬧的行為,立即丟開這種行為,但是你們必須把工作緊張起來,一切服從工作的利益,也就是服從黨的利益。工作是太重要了,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用一切的力量去對付它吧!要注意著在那一處工作存著弱點,黨就要在那一處遭到損害。日本人的掃蕩就迫在眉睫,工作的成功失敗要考驗著全軍、全黨,同時考驗著每一個人。戰鬥的勝利,將根據工作上努力的程度……決定寄托於那一種人的身上……一個大雪紛飛的早上,郭元龍的房子給許多的人:常備隊、彪塘和柳茹的抗敵自衛隊,以及眭巷裏的冬防隊的同誌們擠擁著,快要把房子擠裂了。人們盡力的擠,沒命的擠,也不怕把隊伍弄亂,因為你是彪塘人,我是柳茹人,不管亂到怎樣,他們還可以彼此區分出來。擠著,望著郭元龍住的那房子,都拉長著頸脖,雪花當著臉飄下來,隻是用手一抹,鼻子都凍紅了,張開著的嘴巴噴著白氣。穿軍服的,沒有弄到軍服的,穿長袍子戴軍帽子打綁腿的。——郭元龍住的那房子的門口,在無數惶然、焦急、帶著無限憂愁的視線的迫射之下快要冒火了,……都拉長著頸脖,都還是盡力的、沒命的擠。從那門口出來的人,又茫然地望著那些在擠著的人,他們滿足了,卻還是茫然,於是隨著人的波浪向兩邊分開,走向北街,走向南街,南街,北街都擠得滿滿的了。
郭元龍把司令員的信抓在手裏,看了看,又把深陷的眼睛向著人群。
分隊長彭傑,那“老木匠”,還是穿著日本大衣,把腰束得很緊,這日本大衣增加了他不少的威武,這是他親自從日本人身上剝下來的。……他愛惜自己,愛惜戰士,更愛惜郭元龍。他站在郭元龍的身邊,隻要郭元龍怎麼說,他就服從,而且立即把郭元龍的意思用來代替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