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陸·錯金(1 / 1)

在研讀中國古代服飾史時,我曾注意過春秋戰國時期銅錯金銀帶鉤的圖片,因而對錯金銀工藝稍有了解。錯金工藝是在器物上刻出凹槽(刻鏤),再填入金銀絲線與飾片,最後磨平拋光(磨錯),使之達到嚴絲合縫的狀態。不過也有論文提到(見注解),錯金銀中的“錯”乃是指金塗(即鎏金)。這種工藝始於春秋,盛於戰國,所以相關資料中對這種工藝的論述多集中在先秦時代,以致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以為之後的朝代並不製作錯金飾品。我收集的飾品多集中於明清,不常接觸高古之物,所以我從未想過我與這種工藝會有所牽連。

機緣巧合,我看到論壇上一些奇特的明代首飾,才醒悟原來錯金首飾在明代仍有製作。

現在呈現於圖片中的兩支簪子即是典型的明代錯金銀簪。這類飾物多出土於河南一帶,題材多為山水、人物、亭台、花卉等。不同於清代的圖案具體形象,這類明代首飾上的圖案常常顯得古樸抽象,仿佛寫意的畫卷。

據年長些的藏友說,這樣的首飾以前北方多見,現在卻越來越難得,偶然見著,價格也多不菲。簪子動輒數千,一對好品的錯金鐲子更要數萬。我搜尋良久才購得這兩支簪子,可謂不易。

其中一支簪子買來時已經過清洗,讓我得以看清工藝的細節。隻可惜簪子下端有殘,似乎是有人為了查看簪子材質而剪開過。不過也因此價格不算太高,所以被我帶回來當作此類工藝的標本。

這類簪子背後常刻有祈祝的銘文。這支簪子即是如此。隻是簪上字跡略顯潦草,隻可辨出前三字為“長伴青”。從字形來看,似乎像是“長伴青可”,但這短語似嫌不通。若照語境來看,“長伴青山”或許更為恰當。可最後那字彎彎繞繞,實難讓人相信這是個山字。朋友說,也許是“長伴青石”,字形倒是接近,釋義仍顯牽強。銘文之義,仍然成謎。

另外一支還保留著出土時的皮殼,通體漆黑,無法判斷是否也有銘文。這一支胎體較常見的錯金簪厚實,且是雙麵錯金,價格也相對高昂,卻是物有所值。

照我平時的習慣,出土之物是一定要清洗的。可購買時賣家千叮嚀萬囑咐,那皮殼是在地下幾百年才形成的,洗掉可惜。且他極力稱讚這支簪子的皮殼之美,讓我一定不能洗掉。

賣家的照片其實拍得不夠好,我隻隱隱約約地看見黑乎乎的簪子上偶有金色圖案出現,對賣家所說的“極美的皮殼”完全無法理解。不過因為賣家堅持,雖然有些不甘不願,我還是答應不會輕易清理皮殼。

等簪子輾轉到手,見簪子雖然全身包裹著黑色皮殼,卻很出人意料,不見任何出土物常見的鏽跡,且沒有出土物皮殼粗糙的感覺,而是泛著細膩的柔光,仿佛特意用黑漆刷過一遍似的。黑色皮殼中偶有金色出現,組合成各種圖案。金色與黑色配在一起,竟比金、銀二色的效果更美。山石、鬆柏以及人物,雖然有黑色掩蓋,卻已能看清工藝的細節,且意境極佳,是另一支所不能比擬的幽遠深長。連我完全不懂古董收藏的朋友也覺得漆黑的這支更漂亮。朋友認為這層皮殼不但無損它的風采,反而增添幾分動人之色。

朋友苦勸下,仍搖擺於是否清洗的我終於決定放棄清洗工作,保持它的原貌。要洗掉皮殼容易,但要在我有生之年再長出這樣皮殼卻難了。

最初的滿足感過去後,我不免又發揮理工科專業的思維慣性,漸覺疑竇叢生。如我所查資料無誤,金銀錯工藝在先秦大範圍流行後,在兩漢以後漸趨衰落,那麼是否意味著從東漢到明代的漫長時間裏出現過相當長的斷層?如這斷層存在,那麼消失已久的工藝為何在明代忽然複興?明代的金銀錯與先秦、兩漢之金銀錯工藝是否有所不同?這類首飾多出自河南、河北一帶,呈現出較強的地域性。這一區域在春秋戰國時期為中原腹地,代表著正統的華夏文明。明代出現的這批首飾與先秦的錯金首飾是否又存在某種更深層的聯係?這些首飾是專為附葬所製作的冥器,還是主人生前所用?擁有它們的人屬於哪一個階層?

為揭開疑團,我幾番搜索,卻收獲甚少。論文裏多提及先秦時代的金銀錯工藝,卻鮮有論及明代的金銀錯製品。明代的金銀錯首飾不知是被學者所遺忘,或是根本未曾有人關注過?包裹著簪子的也許並不僅僅隻是一層皮殼,還有一個又一個未解的疑問。

注:工藝部分參考中國地質大學珠寶學院餘娟、張榮紅、謝代娟的論文《錯金工藝及對其運用的探討》,發表於《寶石及寶石學雜誌》,2008年12月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