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郎你聽我從實講。我是千年修行在銀濤碧浪,隻因慕君才華絕世心真純,又憐我獨居水府多淒涼,因此我變作牡丹女,與郎君比翼雙飛結鴛鴦……
這是一支燒藍鯉魚步搖。
《釋名》上說:“步搖,上有垂珠,步則動搖也。”而收藏圈裏也有頭飾單股為簪、雙股為釵、垂墜者則為步搖的俗成說法。這步搖二字實是生動到了極處,見其字便恍如古代仕女蓮步輕移,款款而來。私以為,能想出這名字的人一定也是個浪漫透了的花花蟲子。
銀飾上附著的藍、綠色塊是琺琅彩。琺琅彩工藝在傳統首飾中也常被稱為點藍或燒藍,多與掐絲工藝混合使用。以這支步搖為例,先用銀絲在銀胎上掐出裝飾的花形,然後在花形內填入琺琅釉料再入爐烘燒,釉料在高溫中融化,附著於銀胎表麵,便形成了絢麗的色彩。如此反複點彩燒製,直至釉麵與掐絲齊平,才算完成。雖名為燒藍,其實並不隻有藍色,也有紅、白、黃、紫等多種色彩,但主色多為藍綠二色。這支鯉魚步搖的彩釉即是藍綠相間,銀胎厚實,造型生動,做工細致,是我早期得來的物品裏極喜歡的一件。
明清以來,首飾都講究吉祥之意。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鯉魚是吉祥之物,代表著年年有餘。鯉魚跳過龍門,則又是步步高升,都是極好的寓意。然這枚發飾中的鯉魚,姿態好似剛躍出水麵,自信滿滿,鮮活靈動,並不完全拘泥於傳統的審美,不由我聯想到了王文娟與徐玉蘭兩位老師的越劇電影《追魚》,於是就有了本文開頭那段唱詞。
電影裏,張珍寄居宰相金寵府中。兩家原有婚盟,惜張家敗落,金府嫌其貧寒,不願履約,借口三代不招白衣婿,命張珍獨居書館攻讀,待有功名方可成婚。因張珍曾憐鯉魚水府寂寞,鯉魚精欲慰其孤苦,便化為金府牡丹小姐,前來與之相會。一人一妖卻是情投意合,於是訂下終身之約。然而好景不長,先是張珍與真牡丹相遇,掀起一場風波;後來鯉魚精與張珍元宵觀燈,又被金府人撞見,終於引出真假牡丹的懸案。鯉魚精向水府求救,又有了真假包公審真假牡丹,趣味橫生。真包公在假包公啟發下,明白了真情。包公雖執法嚴明,卻也難斷是非曲直,引袖而去。後來金府找人捉妖,引來天兵天將。鯉魚精與張珍逃生途中,終於向張珍吐露真情。
這一段兩位大師的表演極是細膩動人。張珍初知真相時,是又驚又懼。這本是人之常情。然他再一思量,鯉魚精雖是妖,對他的情義卻是任何人所不能及,最後終於道:“想那牡丹愛的是富貴,哪及你娘子恩愛長。人間難覓一知己,你就是鯉魚精又何妨?人家說神仙眷屬隻在書本上,誰知我荒郊野外有天堂!”
鯉魚精道出真情,正忐忑不安,不想張珍卻道出這樣一番話,又驚又喜:“原來怕真情說出後,一片恩愛付江洋。誰知今日出意料,他不因異類變心腸。我鯉魚真是眼睛亮,草堂燈下選才郎……”
舊式女子,養於深閨,從不知外麵世界的精彩。然哪怕是那樣的女子,也曾懷有自由的夢想,打造這樣一支銀釵,用另一種方式實現對自由的渴望。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追魚》的故事,假托鯉魚精之名,道出了女子對愛情與自由的向往:我情願打入紅塵去,與張珍生死同命。寧丟棄千年道行,寧離卻蓬萊仙境。我情願受痛苦拔下魚鱗,還一個自由自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