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呀,新生活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準備在新的戰場中重行握手,都門嗬,永訣了。
你的靈魂皮克三十三
我最愛的瑜妹:
我剛到上海的學校,你的兩封信卻早在那兒等候著我,你真是太性急了。你難道不知道我是搭輪船嗎?
你的信我看了又看,晚上躲在帳裏還不斷的看,微寒襲人的殘秋的晚上,在清靜的寢室中的帳子裏,迎著那射進來的半明半暗的電光,由溫暖的被裏伸出頭來慢慢的一行一行的玩味著你寄來的兩封信,你猜想我是怎樣的安適快活啊!我追想在北京和你追隨的情形,黑夜中在中央公園的荷池邊的樹林中匆忙的吻抱的況味,恐萬萬不能過此吧。瑜啊,你說你們準下月動身來滬,我非常的歡喜,我想你最好也進我這一個學校,將所謂“師徒”變成個實際的“同學”,我想我們的青春決不像留京時如耗子般的消磨過去的。
學校方麵對我們頗優待,除免收學宿費外還有供給夥食的消息,這因為校長在京招我們來是想畢業後好替他做事啊!至於功課呢,雖還沒上課,但沒一門合我的意的,好在我並不專為學那些玩意而來的,我不過借這學校為宿舍而已,我還有別的重要的打算。
戶外的汽車“哆哆”的聲音漸漸的稀少了,“滴打”
的時鍾悠悠的敲了十一下,瑜呀,我們在夢裏再見吧。
你的哥哥皮克三十四
涵瑜:
已經是初冬了,自從接到你前次的兩封信到於今沒拜讀你的隻字,你是在收束家務嗎?是在檢點行裝嗎?或者你的信在郵差手裏失掉了嗎?或者還在途中傳遞嗎?我整天的期待著,期待著,但是既不見你的人來也不見你的信到。因為不知你的行蹤怎樣,十幾天以來寫給你的幾封信終於不敢付郵,撕的撕了,燒的燒了。
瑜啊,因為得不到你的消息,我的精神又呈現著萎靡頹廢的狀態,正如空中的雨滴,隻是沉沉的往下墜落,精神是如此的消沉,而物質方麵又漸漸感到困苦,我想翻譯點兒童文字去騙幾塊錢免得將現在正用得著的舊大衣押去,然而照這情形看來,顯然是辦不到的了。瑜啊,你沒有消息傳遞給我,也始終不到上海來,往後,我的消息恐隻有增你的愁懷,你盼我振作的期待也恐會歸於幻夢,我其所以致此之由,你也該任點相當的咎責吧。
在京接洽好的幾位允許源源接濟我的朋友,也至今一字不曾寄我,家中雖來了幾封空頭鼓勵我的信,徒然使我憧憬著龍鍾的父母在窮愁中度著殘年的苦楚,白日裏的一切紛紜的色相徒然使我達於極點的沉悶,在夜裏通宵的輾轉隻覺著冬夜的漫漫,靜聽著窗外的簌簌的寒風與庭前的蕭蕭的落葉,那落葉就仿佛是我的生命的象征,瑜啊,什麼都消寂了,我如木槁死灰,僅餘著一顆微溫的心還在勉強的期待著你,歡迎著你啊!
不過,瑜啊,我覺著人生一切都是虛幻,有時候我覺著自己淒切孤伶,但有時候我卻能從那“淒切的孤伶”裏找出些味道來,因為像我這種賤骨頭愈是日子過得太平安適,我愈是沒長進,甚至會墮落到不可收拾的。生是戰鬥啊,不去戰鬥,生是沒有價值的,我認定這是人生的實際,我覺悟過來我之所以要到人地生疏的上海來的用意,我何必再呶呶的向你呻吟呢?去年的今日我是如何的有錢用,有飯吃,有衣穿啊,然而那於我又有什麼呢,我那會料到有現在這般困窘呢?將來是不是這般困窘下去呢?這不都是虛幻嗎?這種種虛幻不在淒切孤伶的時候能體驗出來嗎?
你接到這封信必定心襟坦然的,不然,那就失了我的本意了。再會。
你的摯友皮克三十五
涵瑜:
星期日的靜如禪寺的校舍中閑坐著的我,腦中正不知道有多少愁思在這裏洶湧。看看那些男女教員一對一對的出去,無事忙的朋友們都成群的直往街上跑,聽聽那校門口啞著嗓音的賣杏仁茶者的叫喊與乎黃包車夫們相罵相打的聲音,我不知道自家分成了多少片段,我幾乎又要將那不值錢的眼淚流出一些的,驀然窗外一位同學向我叫喊:“嗨,密司特皮克,有人找。”
我大大的一驚,我到上海已經一月了,整天孤寂的悶坐胡想而外,偶然和人家周旋的都是一些新交,我那會有人找呢?我張開口睜著眼的問道:
“是怎樣的人?”
“女的,好像是學堂裏的,嘻嘻,還不快去!”
我失神的慌張的往外奔,我來不及撣撣身上的灰塵,擦一擦破皮鞋就往外奔,我明知道這付模樣無論怎樣收拾也美不起來,我沒有方法,心中就隻祈禱著那來找的是你,幸而我的祈禱成了功,不然,我再沒有第二條出路。
瑜呀,你怎會忽然來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