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粒沙流盡,沙漏倒轉了過來。
子時正中。
燈光一閃,突然變成了瑩瑩的綠色,照得眾人臉上慘綠一片,寫著女兒紅和竹葉青的兩塊木牌突然跳了起來,直豎豎地立在桌麵上。
蘇媚一句話未說,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而原本冷眼旁觀的珠兒,眼神漸漸呆滯,竟然機械地站起來,慢慢躺倒在稻草人的身邊。
公蠣隻覺得腦袋一陣劇痛,差一點跌下房梁,隻好用尾巴緊緊纏住檁條。掙紮之際,卻見柳大將蘇媚抱起來,放在了珠兒的身邊。
蘇媚、珠兒和稻草人,並排躺在床上。柳大拿過今晚畫的仕女頭像,小心地一張張貼在她們的臉上。
如此一來,兩人一物,臉部全部變得一樣的呆滯。猩紅的嘴巴,咧嘴大笑的表情,在綠瑩瑩的光線下顯得極為詭異。
公蠣心中更加焦急,卻無能為力,他頭疼欲裂,自身難保,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救珠兒和蘇媚。
柳大脫去外衣,露出裏麵花花綠綠繡滿怪異鳥獸的長袍,拿出長劍揮舞起來。
兩個酒牌隨著劍的舞動左右跳躍。不僅它們,牆壁上的酒牌全都動了起來,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十分刺耳。
柳大一臉虔誠,嘴裏念道:“收之生魂,歸之精魅;以我執念,還你血肉;往生念念,魂兮歸來哉……”連續念了多遍,床頭的銅鏡微微抖動起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白氣從銅鏡中穿出。
白氣首先縈繞至稻草人的門麵,盤旋片刻,朝著珠兒飄去,接著轉向蘇媚。蘇媚眉間閃出一道淡淡的精光,融入白氣之中。
蘇媚的生魂,被控製了。
柳大的劍揮舞得像一個水桶,帶動著燈光一明一滅。不斷有微弱的精光從牆麵上跳動的酒牌中飛出,融入白氣之中。
白氣更加厚重,漸漸凝成一個人形,繞著稻草人呼嘯盤旋。
稻草人胸前的雙魚長命鎖忽然發出一道亮光,水波紋一閃一閃,如同蕩起的漣漪,而上麵鐫刻的鯉魚,忽然動了一下,張開的嘴巴變成兩個小黑洞,猛地將白氣吸了進去。
公蠣猛然想起,那個溺死的的張鐵牛,脖子上就掛著這麼一個銀鎖,同樣是雙魚水紋,畢岸曾說過,它不是長命鎖,而是被人施了法術的聚魂續命鎖。
驚愕之間,隻見白氣消失之處,稻草人的腦袋率先發生變化,滿頭黑線變成秀發,白帛畫出的麵孔越來越豐滿,五官精致,麵帶微笑,成了個有血有肉的真實少婦。
柳大的咒語念動得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小,但發音越發怪異,一些單音的古怪詞彙,公蠣一個字兒也聽不懂。
白氣終於全部消失,稻草人裸露的手臂和脖子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稻草的痕跡,而顯出一截白嫩的皮肉。柳大丟了長劍,顫抖著聲音道:“月兒!”
女人的睫毛抖動了一下。柳大粗暴地將蘇媚和珠兒推至一邊,輕輕撫弄她的臉頰,深情道:“好好,你別動,如今還很虛弱,你閉目躺著就好。”
女人輕輕呻吟,發出一絲聲響,似乎在叫柳大的名字。
柳大淚流滿麵,擁著她仰臉長歎道:“七年啊,整整七年,你終於回來了……”而旁邊的蘇媚和珠兒,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柳大抱著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嘴裏喃喃地訴說著這麼些年對她的思念,既沒有日常的圓滑世故,也沒有對珠兒高氏的狠毒下賤,哭得像個孩子。
公蠣幾乎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