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鼓敲過,華燈漸熄,喧鬧的城市慢慢陷入沉寂。
雲來客棧最為偏僻的客房迎來了今年的第一位客人公蠣。他躺在一張簡陋的竹席上,在黑暗中悠然自得地搖晃著二郎腿,支著耳朵聽著牆外的動靜。
這間客房隔壁便是前朝巨富石崇的金穀園,不過已經破敗多年,雖依稀可看出當年的奢華,但早已風光不再。公蠣住在這裏,自然不是為了欣賞金穀園的夜色,而是因為他無意發現的一個秘密:隔壁園子深處裏竟然隱藏著一個民間教坊,兩個性格暴躁的肥碩中年女人帶著十二個年方二八的妙齡女子在此習練舞蹈器樂。
金穀園廢棄多年,花草綠籬瘋長,樹木密不透風,周邊居民竟然無一察覺。也隻有公蠣,憑借非同常人的嗅覺和聽力,察覺到這個秘密。
當然,公蠣是一條小水蛇。為了一窺少女香閨,他露出了原形——身長不足一丈,蛇頭碧青,橄欖色的身體上布滿均勻細膩的鱗片,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微光。
公蠣倒沒什麼壞心,不過是無所事事加上年少好色而已。試想,有機會偷窺下女孩兒的飲食起居,每晚嗅著女孩兒特有的體香、聽著她們的嬌笑聲入眠,實為人生一大樂事,自然無人能抵擋誘惑。
今晚也是如此。萬籟俱寂之時,公蠣探出舌尖,分辨著空氣中的脂粉香味。十二個女孩兒每人都有不同的氣味,有的濃鬱,有的清冽,有的像花香,有的是果香;有一個總是滿身的汗味,不知道是不是多日沒洗澡了;還有一個有些狐臭,公蠣最不喜歡……
正在一個個探尋,並想象自己左擁右抱的香豔情景,公蠣突然發現女孩兒少了一個。公蠣最喜歡的那個,有著丁香花一樣味道的女孩兒,今晚似乎不在。
在洛水“洞府”的石壁上,有一株野生的丁香,每年初夏,便開出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香氣四溢。及至仲夏,尚未枯萎的花瓣兒隨風落在水麵和堤岸上,猶如鋪上一層花氈。公蠣常常銜起那些帶著芬芳的花瓣,將原本簡陋汙濁的洞府裝飾得詩情畫意,或在午後的樹蔭下,吐著泡泡追逐水草間的那一抹紫色,簡單而快樂。
公蠣曾幾次午夜潛入金穀園偷窺,但他生性膽小,視力又差,隻敢遠遠觀望,始終沒看清她的模樣。但是公蠣心中認定,她一定溫柔善良、貌若天仙,因為隻要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公蠣便覺得身心愉悅,天地澄澈,仿佛一切汙濁凡俗之氣蕩然無存。
三更鼓敲響,公蠣將身體盤曲起來,伸長脖子去探尋丁香女孩兒的味道,卻嗅不到任何氣息。
遵循世人的生活規律,不得以異能投機取巧,是得道的非人混跡塵世約定俗成的規矩。可是公蠣實在忍不住了。他如今已經身無分文,過了今晚便不能住雲來客棧,若就此再也見不到那群小美人兒,實在不甘心。
打定主意,公蠣溜下床,忽然傳來一聲嬌呼,聲音雖小,卻十分清晰。公蠣心神一陣激蕩,躍上房梁,從後牆的天窗鑽了出去。
月光如水,撒在金穀園角落一處寬闊的下沉式圓形場地上。據說這裏是當年石崇招待密友時的舞池,如今漢白玉鋪就的地麵已經斑駁風化,裂紋遍布,周圍十二個雕刻精致的小型燈塔隻有三個還勉強保持著原樣,其餘的已經成為一堆亂石。而對麵的供客人觀景的飛簷亭台已經塌了半邊,殘破的琉璃瓦微微反光,在月影下如同一個巨大怪獸的牙齒。
這是女孩兒夜間練功的地方,但今晚卻空無一人。對麵有一個下麵架空的簡易竹樓,是用來日常起居的,此時飄出些香甜滑膩的味道。公蠣不由大喜,提起全身心的力量,如同一片羽毛劃過舞池冰冷的地麵。
女孩兒們的低呼聲越來越清晰,似乎有人在哭泣,空氣中傳遞著一種恐懼和絕望的氣息,公蠣突然感覺到一陣不安,身上的鱗片聳了起來,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身後隱藏在濃密竹林的小徑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公蠣連忙鑽入草叢。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前麵一個身材清瘦的,在舞池邊緣站定,看著竹房,沙啞著聲音道:“怎麼樣了?”他的臉上竟然戴了一個咧嘴大笑的昆侖奴麵具,看起來很是滑稽,而且聲音非常怪異,聽起來像捏著嗓子說話一般。
後麵高個子男子躬身道:“都在。”
清瘦男子道:“她們還好吧?”
高個子遲疑道:“似乎覺察到了點什麼,有些不安。劉媽正在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