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謙的一個重要貢獻,是通過梳理中國古代史書,指出某個海外地名最先見於何書,後來又是如何演變的,有幾種不同的寫法。例如,他在考證《隋書》中的“婆利”時寫道:“婆利,始見《梁書》,《唐書》作婆羅,《宋史》作渤泥,《明史》作浡尼,皆譯音無定字故也。《梁書》言在廣州東南,洲上國境甚大,東西五十日行,南北二十日行,與本傳雖未盡合,其為今婆羅島地無可疑者。至謂自交趾浮海,南過赤土、丹丹,方至其國,蓋古時航海,皆循岸行,不敢直截大洋,故須南經馬來半島,然後轉而向東,始能達其國境也。”這種追根溯源式的考證,為其他學者提供了方便。而且,丁謙的這一段考證很有說服力,現代學者也有類似的觀點。
丁謙在考訂中國史書時,並不是僅僅局限於利用中國文獻,而是盡量搜集並利用有關外國史地的各種資料。他因此而得出了許多正確的結論。例如,《史記》及《漢書》曾記載過一個名為“安息”的西方國家。19世紀末20世紀初,嚴複等人曾認為,“安息”就是“亞細亞”一詞的異寫。丁謙認為這個觀點是錯誤的。他指出:“安息本古波斯地。波斯為馬基頓所滅,未幾各地分裂。有阿賽西者,於西前元二百五十年(秦孝文王元年)起兵,據波斯中境巴提亞省,自立為巴提亞國(一作巴地耳,一作帕而特,一作巴爾的,一作帕德利亞),其王世世以阿賽西第幾為號。漢人誤王名為國名,稱為安息。安息者,阿賽西轉音也。”文中的“馬基頓”和“巴提亞”,現在一般寫作“馬其頓”和“帕提亞”。現代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這樣寫道:安息“作為國名,指公元前247-公元224年的帕提亞(Parthia)帝國。帕提亞原為古波斯阿契門尼德王朝、馬其頓馬曆山大帝國、塞琉古帝國治下的一個郡。……公元前250-前248或247年,郡中一部落酋長阿賽西(Arsaces)兄弟起義,宣告獨立。波斯史家多稱安息的創建者為Arsak,漢人遂因其王名稱其國為安息。”如果把丁謙的話與《中國大百科全書》的這段文字略加對比,我們就可以發現,兩者基本相同。一百多年前,生活在象山這個濱海小縣的丁謙能夠擁有如此豐富的世界曆史知識,能夠作出如此正確的考證,不能不讓人由衷地欽佩。
丁謙對安息的考證,運用的是對音勘同的方法,這也是其他學者常用的方法。但丁謙並沒有固步自封,他清醒地認識到,“對音”之法也有諸多缺陷,僅僅依靠這個方法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提出了文獻考證的八種主要方法,即:揆地望、度情形、審方向、察遠近、核時日、考道途、辨同異、闕疑似。根據這些方法,丁謙得出了比前人正確的觀點。例如他在考釋《元史》所載馬八兒、俱蘭國時,這樣寫道:“此二國惟見《元史》,前人多不知所在,《瀛寰誌略》以非洲北境之阿比西尼亞為馬八兒,努比亞為俱蘭,不但臆度無據,即以本傳事實言之,已不可通。”他認為,馬八兒、俱蘭都位於南印度,這個觀點與現代學者的結論基本上是相同的。
丁謙雖然精於中國古代文獻的考證,但對許多學科的新知識則缺乏了解。例如,自18世紀開始,歐洲學者越來越普遍地接受了這樣兩種理論。第一種是人類學的理論,認為世界上的人種可以分為歐羅巴人種(俗稱白種人),蒙古利亞人種(俗稱黃種人)和尼格羅人種(俗稱黑種人)。第二種是語言學的理論,認為歐洲古代與印度梵語同屬一個語係,即印歐語係(又稱“雅利安語係”,丁謙寫作“亞裏安”)。但在丁謙看來,歐洲人的這兩種理論是極端荒唐的,他為此特地撰寫了“歐羅巴洲人種從來考”,認為歐洲人都是亞洲人的後代:“豈知歐洲列強,以餘考之,無一不出黃種,所謂亞裏安人者,特耶教中附會之談,毫無實據者也。”他寫道:“歐羅巴者,亞細亞洲之西境也。因亞細亞幅員過大,勉強分畫,稱為二洲,其實並無天然之界限線。且其地開辟較後,故全洲人種無一不由亞洲分析而來,而其遷徙之後先,參證史籍,均顯然有可指之跡象。近人不察,惑於黃種、白種之謬說,弗一推究所從來,殊足嗤已。”丁謙根據中文文獻,提出亞洲人遷入歐洲,可以分為“兩大派”。第一派由南路遷入歐洲,他們先到地中海東岸,後到埃及,接著渡過地中海,並且創造出了希臘文明以及隨後的羅馬文明。第二派由北路入歐洲,從先秦到公元6世紀,分五個時期先後不斷遷入歐洲。所以,歐洲其實也可以說是“亞細亞洲之殖民地”。丁謙對第二派(即“由北路而入”)的說法甚為得意,因為他覺得這個觀點“不特中國人素未論及,即久居其地之歐人亦多為俗說所囿,不能搜求典籍,確考其先世之源流。餘合中西史文博觀互究,核其時代,詳其蹤跡,始獲略知其大概”。他的結論是:“所稱亞裏安族者,僅出於裏老之傳聞,並不見於記載。西人搜求根據而不可得,至籍一二語音相似,為同出一族之證,亦可笑矣。觀餘以上所考,知歐洲人種,無一不出自亞洲,不特無黃種、白種之分,亦並無所謂亞裏安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