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人償命(1 / 3)

以惡製惡

本世紀初,一代科學狂人胡狼(有關胡狼和白王雷的故事,參見本人的小說《科學狂人之死》)所發明的“人體多切麵同步掃描及重砌技術”,即俗稱的“人體複製術”,已經廣泛應用於星際旅行。這項技術實際上終結了人類“天潢貴胄”的地位,把無比尊貴神秘的“人”解構為普通的物質。當然了,這種解構也激起了人類社會強烈的反彈,其結果便是兩項有關“人”的神聖法則的確立,即:

個體生命唯一性法則;

個體生存權對等性法則;

一個附帶的結果是:在人類社會摒棄死刑200年後,古老的“殺人償命”律條又回到現代法律中來……

——摘自女作家白王雷所著《百年回首》

地球-火星073次航班(虛擬航班)到站了,從地球發來的攜帶高密度信息的電波,經過14分鍾的光速旅行到達火星站。後者的巨型計算機迅速對信息解壓縮,並依這些信息進行人體重建。這個過程耗時甚長,30分鍾後,第一個“重生”的旅客在重建室裏逐漸成形。這是一個50歲的男人,赤裸的身體,板寸發式,肌肉極強健,臉上和胸前各有一道很深的刀疤。身上遍布獰惡的刺青,大多為蛇的圖案。他的身體重建全部完成後,隨著一聲響鈴,一條確認信息發回地球。等它到達地球,那兒就會自動啟動一道程序,把暫存在地球空天港掃描室的旅客原件進行氣化銷毀。

像所有經過身體重建的旅客一樣,這個人先用迷茫的目光四處環顧,腦海中閃現出第一道思維波:我是誰?

人體(包括大腦)的精確複製,同時複製了這人的人生經曆和愛憎喜怒。等第一波電火花掃過大腦,他立即回憶起了一切,目光也變得陰鷙。他是金老虎,地球上著名的黑幫頭子,此次來火星是要親手殺死一個仇人,為他的獨子報仇。一年前,他的兒子因奸殺兩名少女被審判,為了從法律中救出兒子,他用盡了渾身解數。按說以他的勢力,讓兒子逃脫死刑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但不幸這次他遇到的主審法官是羅大義,一粒煮不熟砸不碎的鐵豌豆,對他的威脅利誘硬是油鹽不進。兒子被注射處死的當天,他找到這個家夥,當著眾人的麵,冷酷地說:“你殺了我兒子,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你!”

姓羅的家夥不為所動,笑著說:“你要親自動手?那好啊,能與你這樣的超級惡棍同歸於盡,也值了。”

金老虎冷笑著:“你是說那條‘殺人償命’的狗屁法律?姓羅的我告訴你,這回隻是我偶然的失敗,很丟臉的失敗,下一次決不會重蹈覆轍了。我不但要在公開場合親手殺了你,還一定能設法從法網中脫身。不信咱們走著瞧。”

羅大義仍然笑著:“好的,我拭目以待。”

這會兒金老虎走出重建室,穿上衣服。兩個先期抵達的手下已經候在門口,遞給他一隻手表和一把帶血槽的快刀,這是按金老虎的吩咐準備的,他說不要現代化的武器,用這樣的古老武器來進行複仇最解恨。他戴好手表,用拇指撥一撥刀鋒,欣賞著利刃特有的輕快的哧哧聲,然後把快刀藏在衣服下,耐心地等著。羅大義也在這個航班上,是來火星做巡回法官。

上次的失敗不僅讓金老虎失去獨子,更讓他在江湖上丟了麵子。

他必須公開、親自複仇,才能挽回他在黑道上的權威。至於殺人的法律後果,他沒什麼好擔心的,經過與法律顧問戈貝爾一年來的縝密策劃,他們已經在法律上找到一個足夠大的漏洞。戈貝爾打了保票,保證在他公開行凶後仍能避開法律的懲罰。

隨著重建室裏一遍遍的鈴聲,“重生”的旅客一個個走出來。現在,赤裸的羅大義出來了,麵容平靜,正在穿衣服。金老虎走過去,冷冷地說:“姓羅的,我來兌現諾言了。”

羅大義扭頭看到他手中的快刀,非常震驚。他雖然一直在提防著金老虎,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沒想到金老虎竟敢在空天港殺人。這兒人來人往,至少有幾十雙眼睛看著,還有24小時監控錄像,在這兒行凶,絕不可能逃脫法律的懲罰。難道金老虎……但他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了,兩個打手撲過來,從身後緊緊抱住他,金老虎舉高左腕,讓他看清手表的盤麵,獰笑著說:“你不妨記住你送命的時間。現在是你完成重建後的第八分鍾,這個特殊的時刻將會幫我脫罪。姓羅的你給我死吧!”

他對準羅大義的心髒狠狠捅了一刀,刀沒至柄,鮮血從血槽裏噴射出來。周圍一片驚駭的喊聲,有人忙著報警,遠處的幾名警察發現了這兒的異常,迅速向這裏跑來。在生命的最後一息,羅大義掙紮著說:“你逃不了法律的懲……”

兩個月後,審判在案發地火星舉行。除了五名陪審員是在本地甄選外,其他五名地球籍陪審員以及羅大義去世後繼任的巡回法官勞爾,已經通過空間傳輸來到火星。地球籍陪審員中包括白王雷女士,她已經是108歲的高齡,但受惠於精妙的空間傳輸技術,百歲老人也能輕鬆地享受星際旅行了。這位世紀老人曾是龔古爾文學獎得主,是一代科學狂人胡狼的生死戀人。由於胡狼的特殊曆史地位(人體空間傳輸技術的奠基人),再加上她本人德高望重,所以毫無疑問,白王雷在陪審員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同時到達的還有羅大義的遺孀和兩個女兒。她們戴著黑紗,手裏高舉著死者的遺像。黑色的鏡框裏,那位舍生就義的法官悲涼地注視著已與他陰陽兩隔的世界。法庭旁聽席上還坐著上次奸殺案兩名被害少女的十幾名家屬,他們都沉默不語,手裏扯著兩幅手寫的橫幅:

為羅法官討回公道!

為我們的女兒討回公道!

兩行字墨跡未幹,力透紙背。家屬們的悲憤在法庭內激起了強烈的共鳴。

公訴人宣讀了起訴書。這樁故意殺人案性質極為惡劣,是對法律的公然挑釁,而且證據確鑿,單是願意做證的現場證人就有64人,還有清晰連續的案發現場錄像,應該說審判結果毫無懸念。但公訴人不敢大意。金老虎勢力極大,詭計多端,又有一個比狐狸還狡猾的律師。他雖然惡貫滿盈,但迄今為止,法律一直奈何不了他。這次他盡管是在公開場合親手殺人,但他曾多次挑釁性地揚言,一定能找到逃避法律懲處的方法。

且看他的律師如何翻雲覆雨吧。

金老虎昂首站在被告席上,用陰鷙的目光掃視眾人,刀疤處的肌肉不時微微顫動,一副“我就是惡棍,你奈我何”的潑皮相,一點也不在乎眾人的敵意。律師戈貝爾從外貌上看則是一個標準的紳士,鶴發童顏,溫文爾雅,戴著金邊眼鏡,頭發一絲不亂,說話慢條斯理,臉上始終帶著親切的微笑。當然,沒人會被他的外貌所欺騙,在此前涉及金氏家族的多起案件中,他就是帶著這樣親切的微笑,多次幫金老虎脫罪的……

輪到被告方做陳述了。被告律師戈貝爾起身,笑著對庭上和旁聽席點頭致意:“我先說幾句題外話。我想對在座的白王雷女士表示崇高的敬意。”戈貝爾向陪審員席上深深鞠躬,“白女士是一代科學偉人胡狼先生的生死戀人,而胡狼先生又是空間傳輸技術的奠基人。今天我們能在火星上參加審判,其實就是受胡狼先生之惠。我早就盼著,能當麵向白女士表達我的仰慕之情。”

滿頭銀發的白女士早就熟悉麵前這兩人:一個臉帶刀疤的惡棍和一個溫文爾雅的惡棍。她沒有讓內心的憎惡流露出來,微微欠身,平靜地說:“謝謝。”

戈貝爾轉向主審法官,正式開始陳述:“首先,我要代表我的當事人向法庭承認,基於血親複仇的原則,他確實在兩個月前,在火星空天港的重建室門口,親手殺死了一個被稱作‘羅大義’的家夥,時間是這家夥完成重建後第八分鍾,以上情況有眾多證人和錄像做證,我方亦無異議。”

法官和聽眾都沒料到他會這樣輕易地認罪,下邊響起嘈雜聲。法官皺起眉頭想警告他,因為在法庭上使用“家夥”這樣粗鄙的字眼兒是不合適的。戈貝爾非常機靈,搶在法官說話之前笑著說:“請法官和羅大義的親屬原諒,我用‘家夥’來稱呼被害人並非是鄙稱,而是想避免使用一個定義明確的詞:‘人’。‘人’這個名詞是萬萬不能隨便使用的,否則我就是默認我的當事人犯了‘故意殺人罪’。”他話鋒一轉,“不,我的當事人並未殺‘人’。”他用重音念出末尾這個字,“下麵我將給出說明。”

公訴人警惕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將麵對一場詭異難料的反攻。

“法官先生,請允許我詳細敘述人體空間傳輸技術的一些技術細節。一會兒大家將會看到,這些技術細節對審判的量刑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