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娘很驚喜,本來想勸亮天再殺。可是,大麵等不及了,殺豬匠也等不及了,還有我,更等不及,明天還得趕回縣城去燒鍋爐。
殺豬匠“胡一刀”就著一盞豆大的煤油燈光,一刀斃命,解決了這頭活蹦亂跳的豬。鄰居嬸子更是全家上陣,幫忙褪毛的,做菜的,幹娘家這下熱鬧了。“胡一刀”手藝精湛,憑著感覺把豬肉收拾得很幹淨,幹娘對此很滿意。豬頭割下,“胡一刀”刀一揮,切下一條大血脖,拎著直接丟進鍋裏煮。酸菜和蘿卜片子下鍋,血脖肉熟了放一起煮,寒冷的暗夜裏一股殺豬菜的味道漸漸濃了起來,拉拉屯的這個夜晚,連睡夢裏都是香噴噴的感覺。
幹娘說:好飯不怕晚。能夠叫孩子回來吃一頓殺豬菜,最大的心願實現了。
吃殺豬菜的時候,幹娘說的這番話。看幹娘又要哭,我就勸:幹娘,以後過年殺豬,我還回來吃殺豬菜。
幹娘歎口氣說:回來,一定回來。大麵二麵,你們要像一家人那樣。娘不在了,你們也得抱團。
幹娘的話叫吃得熱汗淋漓的我們都呆住了。幹娘說走了嘴,半年前,幹娘覺著難受,肝疼,一夜一夜睡不好,就去檢查了,大夫說是癌症,這個病來得挺緊,而且治不了,過了這個年,幹娘就挺不住了。幹娘就想叫我回來吃一頓殺豬菜……
我哽咽了,端著碗,就著眼淚吃殺豬菜。
天亮了,幹娘睡著了。
我悄悄起身,大麵借來徐大嗓家的自行車送我回縣城。車把上大麵按照幹娘的囑咐綁了一條鮮肉。肉沒有包裹,就用一條繩子係著,掛在自行車車把上。幹娘特意這樣安排的,這樣拉拉屯的老少爺們就知道我來了,還吃了殺豬菜。二麵還拿了飯盒,裏麵盛了殺豬菜,有白肉,有豬血也有蘿卜片子和酸菜。昨天晚上因為天黑看不見,沒有灌血腸,但是還是煮了豬血塊。
殺豬匠“胡一刀”沒走,他很敬業。早上起來切開了肉片,上了大秤。過完秤以後,“胡一刀”有點疑惑,毛著豬是240斤,殺出了肉片卻是260斤,怎麼肉變多了呢?“胡一刀”以為是大秤不準,又叫大麵二麵抬了一遍,還是260斤肉片。“胡一刀”就問大麵毛豬的斤數。大麵白天稱過毛豬,斤數有記錄,正去找本的時候,門被拱開了。
大麵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傻了。
大麵喊著說:娘啊,見鬼了,豬又活了!
拱門的是大麵家昨天晚上逃走的豬。它在林子裏轉悠一晚上,沒吃到啥東西,早上實在扛不住餓了,就晃晃蕩蕩地回來了。
二麵跑院子裏看昨天晚上殺完的豬頭,大聲喊著:哥,昨天晚上殺的豬是黑的,咱家的豬是花的。
我也看到了,豬頭確實是黑色的,長嘴巴,大豬牙。殺豬匠“胡一刀”一拍大腿:昨天晚上你們逮回來的是野豬!老太太啊,該著你們家走運啊!
那天我搭進城的拖拉機回到了化肥廠。老遠就看見圍著一大群人,近了才知道,這一晚上化肥廠出事了。
老黃一直在盼著我回去拿殺豬菜,一個人燒鍋爐也不覺得累。他一直等啊等,沒事就往鍋爐裏添煤,卻忘了加水。等著等著睡著了,夢見了我回來了,拿著香噴噴的殺豬菜。老黃就睡迷糊了,夢遊一樣起來。他感覺吃豬肉血腸還應該有蒜泥,就出去找大蒜。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相好的家裏。說了要吃殺豬菜,現在要蒜泥。相好的趕緊找大蒜,倆人連夜去鍋爐房等我回來。老黃也是腿懶了一步,這個時候想起來該往鍋爐裏加點水了。就叫相好的去加水。結果一聲轟鳴以後,鍋爐爆炸。相好的被炸得衣不遮體飛到了院子裏的樹上……
我回去的時候,老黃也炸暈了。他的手裏還拿著幾瓣大蒜,幾個工人正在拿棍子抬頭往下捅老黃相好的。我嚇得不知道說什麼了,伏在老黃跟前,老黃艱難地睜開眼睛問我:殺豬菜帶回來沒?
我的眼淚刷一下就掉了下來。手裏的飯盒掉落,殺豬菜的味道彌漫開來,我看到很多道目光齊刷刷地刺向了我,像明晃晃的刀子一樣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