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3 / 3)

我眼皮一跳,卻不願氣氛被莫名其妙破壞,裝沒看見,一口飲盡杯裏的起泡型飲料。

“還有喝的嗎?好辣!”我扇扇嘴。

江忘立馬起身去廚房,“別喝酒了,喝水吧?”

“OK。”

飲水機在廚房,算上去和回的腳程,足夠我摁一下按鈕,看清消息內容了。

我隱約知道這麼做不好,可抱歉,我裝不下去。

或許我永遠都學不會,到底眼裏怎麼容沙子。它卡得我不舒服,隨時隨地都有流淚的風險,我必須揉掉它。

等江忘回來,看我不斷撓耳朵的小動作不對勁,狐疑:“有這麼辣?”

我小雞啄米不式點頭,卻就是不再敢抬頭望看他一眼。我怕就這一眼,隱藏的“攝像機”就真拍到我丟臉的畫麵。

我不能丟臉,哪怕心中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忽而如煙。

還好及時有來電轉移注意力,才沒讓我整個狀態崩陷。

“陳叔叔?”

我端著手機往裏走,扔下一桌美食,拒絕再和客廳的人麵對麵。

陳叔叔:“月亮,你現在忙不忙?能不能回來一趟?”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不輕易給我打電話,一般都是陳阿姨主動聯係。

陳叔叔的口氣百般無奈:“你陳阿姨把自己關房間不吃不喝,誰勸都不頂用,我這不沒辦法,隻能給你打電話。”

“啊?怎麼突然這樣?誰刺激了她。”

“還能有誰?”陳叔叔憤憤不平,“不就雲開那臭小子。一聲不吭請假就罷了,突然告訴我們要跟禾家那姑娘結婚。我是無所謂,你阿姨納悶兒得很。”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掛完電話,我拿了包要走,江忘推開椅子站起來,“怎麼回事?”

我隻飛快看他一眼,“陳雲開和他媽作死,陳叔叔讓回去勸勸。”

“一定要現在嗎?”他沒多少底氣的樣子,“可我還有話對你講。”

“回來再講吧。”

無論現在誰找,我都必須離開公寓,否則我和江忘之間一定有場大戰。

因為就在他進廚房倒開水的那一秒,我摁亮屏幕,發現來消息的果然是常婉。

她問:你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太小氣了,林月亮,你太小氣了。電梯徐徐下沉過程中,我攥緊挎包帶,反複查找自己的原因——

不就朋友間尋常的慰問麼?

還不許誰有幾個異性朋友了?

你和陳雲開光屁股長大人江忘說什麼了……

可我悶在心髒那股難受還是沒能紓解一點。

密閉空間,空氣本流通,情緒和環境的雙重擠壓下,我竟差點喘不過氣。

承認吧,林月亮。你在意的不是慰問,而是慰問的本質。

因為你發現,他找到了除你之外的樹洞,可以任意傾吐情緒而沒負擔。那曾經隻屬於你和他的世界,已城門大開。你再也不能給他獨一無二的什麼了,包括港灣。

家屬院。

陳阿姨的房間一點動靜都沒,陳雲開也說一不二,弄得誰都下不來台。

“阿姨,開門好嘛?我是你的小可愛呀。”

半晌,門鎖哢噠一聲,陳叔叔的眼睛噌地亮了。

陳雲開大爺似地坐在沙發上,“我說找她過來行吧。”看破全局。

結果我剛一進,陳叔叔要腳跟腳,被關了一鼻子灰。

陳叔叔:“……”

實不相瞞,我對大人真的超有一套,主要是腦袋瓜靈活。

我進去不過十來分鍾,就讓陳阿姨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來吃飯了,速度快得令人發指,搞得陳雲開都好奇,“你都和她說什麼了?”

我給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

不是我不想告訴他,而是我給陳阿姨出的招太損。

“您要真不想陳雲開結婚,就燒了戶口本,回頭需要有什麼用再去補辦。陳雲開沒分家呢吧?要補辦也隻能以你和叔叔的名義。您一天不點頭,他一天不能有老婆。”

當然,這隻是短兵之計。

反正禾鳶現在身體還沒恢複,加上事業起步,不可能在這當頭結婚的。估計陳雲開那意思就是提前給家裏知會一聲,給老人家三五年時間去消化,就像我和江忘。

江忘。

我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潛意識地不願想這個名字。

離開公寓時,他仿佛真有很重要的事對我講。可我沉浸在難以自製的悲傷中不願聽。

“目前什麼事都沒陳阿姨重要。”

我賭氣放狠話,成功見他麵上起了風暴。

“陳雲開、陳叔叔、陳阿姨……林月亮,你幹脆就去做他們家兒媳婦怎麼樣?!知根知底、妯娌和諧、關鍵時刻還能拉你一把,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的組合了。”

“可以嗎?”我也生氣呢,“正好我現在過去問問吧,萬一陳雲開喜歡我呢!”

唰,有人徹底炸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江忘的模子開始結冰。

我悲哀不已,“那你呢?”我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那麼努力,那麼那麼努力,就是為了不要失去你。

可你卻像手中的沙,我握再緊,還是不得其法。

解決陳家紛爭比我想象中快。

等我再回到公寓,果然得到一屋子冷清。

桌上我倆的盤子還原封不動,擱著兩塊基本沒怎麼動的菲力,以及滿滿一缽冒菜。我將它們撿到廚房,不小心打翻,可愛的鯨魚盤子碎成大小好幾塊。

我蹲身下去收拾殘局,結果碎片越來越多。

而後我才發現,不是碎片多了,是我眼底的閃爍把它們分裂了。

“江忘,不要去。”

沒頭沒腦地,我一邊撿碎片,一邊自言自語:“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可是,不要去哪裏?

這個目的地,我竟連自己都不敢說。

常婉很會找地方,那座叫忘憂的橋連接的好像是兩個世界。

世界那頭,是吵鬧喧囂。世界這頭,是山高水長。

我站在兩個世界的分界線,瞧著兩個身影一點點變小,往洶湧江水邊靠。

常婉假裝要往下跳,被她身旁的人拉一把。她嘻嘻哈哈跟著往回撲,隻差沒撲進他懷抱。是時,我頭頂的路燈好像都不忍我繼續窺探,滋滋兩下,滅了,可它沒成功。

我依然看見那二人在江邊席地而坐,不知聊的什麼,突然都沉默。

片刻,常婉抬手指著與我相反的方向,似乎是要江忘看星星。他下意識偏頭,一個比蝴蝶翅膀還輕的吻,就順理成章地落在青年頰邊。

也是同一瞬間,我感覺有東西墜個不歇。探手抹了把臉,沒用,越墜越快。黑暗中,我聽見一個女孩破碎的聲音,比廚房裏打翻的盤子更碎。但翻滾的江水把勢單力薄的它淹沒了,沒留下一點聲息。

而我扶著的大橋鍍了一層鐵柵欄,還沒完工,很紮手。我卻像沒知覺,不斷往下按。

總覺得傷口應該深些、再深些,才能走得更利落好看。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看見一個喜歡的女演員參與訪談,談到往日刻骨銘心的戀情,說的那番話。

她說,“如果一個人騙了你,你就……承認他是騙你吧。因為,如果你一直催眠自己,他的眼裏心裏從來隻有你,那你終生都會活在這樣的謊言裏,作繭自縛。這樣你永遠都沒辦法離開他。你會走不掉的,你跑不了了。”

我承認了,江忘,你騙了我。

有幾人比我了解你呢?

寧願自己待著也不願求旁人慰藉的你,終於找到另一個我。她能彌補我的壞脾氣,隨時隨地對你善解人意。

“可是我,可是我……”

淩晨三點,醫院,我對著滿是心疼色的禾鳶失聲痛哭,“我還是不想走怎麼辦嗚嗚嗚……”

我想起初逢那天,我給了小少年一捧石頭巧克力。他裝傻充愣,要我示範怎麼吃。

後來興許我的傻氣取悅了她,他想看看,到底我能傻到什麼程度,於是給我一捧真的石頭,告訴我它們是巧克力。

要換做陳雲開,我一巴掌就拍他回老家。可麵對江忘過於無邪與期待的眼光,我明知那是石頭,還是毫不猶豫,一把灌進了嘴裏。

當時的我在想什麼?或許就想看他開心吧。

“你一笑,我覺得夏天都不討厭了。”

這是我想要對江忘說,卻遲遲沒找著機會說完的。

我想告訴他,也許陳雲開從小到大喜歡的是我,興許結一樣吧?

因為我舍不得看他傷心,舍不得他一個人呆在角落,對這世界所有的熱鬧冷眼旁觀。但我想要給他的熱鬧,沒想到,竟要我拿穿心掠肺的代價換。

可即便一早料到,說不定我還是會換。

否則,以我的暴脾氣,還不當場就跳出去指責?我忍了又忍,是生怕自己跳出去了,會看見一貫內斂沉穩的人,著急無方得像個不經人事的小孩。

你看。那些走不掉的,跑不了的,從來都是自己的選擇。

生平第一次哭到虛脫。

運氣不錯,正好在醫院,護士直接掛水了。

陳雲開應該是禾鳶通知來的,“死活不吃藥,我搞不定她,你去摁著點兒吧!”

她估計知道陳雲開有話對我講,特意留下我倆,自己閃回了病房。

“張嘴。”他坐床沿邊命令。

顯然我對他的命令有免疫力。

良久——

“這雙鞋你還在穿。”他突然放下藥片,盯著我床邊那雙運動鞋不轉眼。

運動鞋是十八歲那年,陳雲開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當年的限量版,在當時的我看來貴得要死,又舒服得要死,不穿是傻子,盡管我想要的是一雙女人味十足的高跟鞋。

陳雲開不知想到什麼,忽莞爾,重複當年的話:“怪我囉,誰叫耐克沒有高跟鞋。”

“不是,非得耐克嗎?”病中的我也不放過與他抬杠,隻是聲音有些沒力氣:“就不能有一次,你能如我的願……”

“隻能是耐克啊,林月亮。”

“?”

“耐克(like)。”他再重複,這次用的是英文口音。

接著我愣了。

“你看,還說自己不傻。得有多遲鈍,才會覺得,我大老遠從北京跑回來給你送銀行卡,隻是為了一個名義上的青梅竹馬。”

我徹底懵了。

多年秘密見天日,陳雲開竟不覺忐忑,反而鬆口氣。

“現在肯吃藥了麼?”

他語氣輕鬆反問,強烈對比我的呆,“本來打算永遠不告訴你的。一輩子太長,我也相信自己還會喜歡別人。但你現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要不再給你顆重磅炸彈,你估計就還不了魂了。”

體力不支使然,我有些暈頭轉向,張了張嘴,就是不知該說點什麼。

“吃藥吧,林月亮。”

陳雲開忽然撩開我油氣四溢的劉海兒,慎重其事說:“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想要趁虛而入。隻是希望,在你每個難捱到以為活不下去的時刻,會想起有個人,用他全部的青春和赤忱,將你喜歡過。你很好,不比誰差。你是明月當空,能照亮趕路人歸家的路。這世上再沒什麼力量,能比風雨夜歸的陪伴更厚重了。”

初夏清晨的天光,實在太亮了。

亮得像要把我的眼眶灼瞎,叫一捧接一捧的滾水再次沸騰著。

“月亮既然是唯一的月亮……”

我努力抑製不成聲的抽噎,問陳雲開——

“它也應該是驕傲的,對嗎。”

江忘急瘋了。

他見我整夜沒回公寓,打我電話關機。等到清晨依舊沒人影,隻好去試探我媽。

我媽說我沒回去,“昨晚好像有事,去過老陳他們家,我打聽過,早走了。”完了又問,“你倆吵架了?”

江忘竟不知該怎麼接茬。

禾鳶跟陳雲開也是狠,聯手一出大戲,態度統統地:她誰?她在哪?她在做什麼?關我屁事。

可我早就在附院出名了,因為身擔江醫生女朋友的盛名。於是就在江忘準備去派出所報警的時候,他接到了小護士的小道消息,匆匆忙跑來醫院,發現陳雲開若無其事地在我病房裏看報紙。

砰!

隻見人影在門口頓了下,陳雲開便被大力懟沙發背上,“你什麼意思?”露出的凶光驚了大家。

陳雲開是練家子,力氣和巧勁都有的是。

他一點點揪開江忘青白的手指,說出的話也毫不客氣:“江忘,真以為我慫,不敢動你是麼?”

眼見氣氛劍拔弩張,我已經調整好表情,適時出聲:“昨晚突然發燒,不想你擔心,自己來的醫院。本來打算早上就回家,結果睡過頭了。”

漏洞百出的解釋,可江忘還是信了。

興許他怕自己的追問,會問出更多不該出現的蛛絲馬跡。

“燒退了嗎?”

他努力平息胸口起伏,走過來摸我的頭。而我下意識側臉,讓他一隻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我感覺有酸意又要滾上來,立刻咽了咽喉嚨:“已經沒事了。”

江忘收回手,再度麵向陳雲開,表情已經不是陰鷙可形容的。

“你對她說了什麼?”他半闔眼,用最清醒的姿勢打量對方。

陳雲開閑散地收撿報紙,“說了我應該說的。”語畢,怕他不清楚似地,又煽風點火加上一句:“早就應該說的,所有。”

江忘的眸就無端顫抖了。

他看看陳雲開,再看看連視線都不願接觸的我,沉默一個世紀。

起碼長達十分鍾過去,我才聽見病房中央有聲音。

“所以,這是你做的選擇麼?”話明顯對著我問的。

我不理,他就咄咄逼人,“林月亮,說話。”

“說話!”

“是的!”

在他來之前,我已下了快刀斬亂麻的決心。

“是吧,對。戰戰兢兢的日子我過夠了,眼睜睜看你越來越遠的日子我也夠了!我說過,如果有天喜歡上別人一定會告訴你。對不起江忘,我錯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自始至終,我喜歡的,隻有那一個罷了。”

對不起江忘。

沒辦法做你的月亮,陪你繼續趕路了。

再這樣留在你身邊,連我都會討厭自己。這樣的我,沒能力再守護你了。

異常爆裂的氣氛下,我的話很容易產生歧義。而且我確信,江忘一定會默認,我自始至終喜歡的那一個,是陳雲開。因我曾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看見的是大雪漫天。

“你又在賭,賭吃定了我,是麼?”

青年麵上的冰破了條縫,像要溢出水似的,可最終沒有:“吃定我就是舍不得你,賭我就是沒辦法放手。月亮,感情經不起三番兩次試探,有的話一旦出口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敢賭,就敢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