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嶽山並不生氣,慢慢自椅中站起,左手撩過金槍,背在身後,右手一撫長須,冷道:“早聞你山君鏢局在河西一帶招搖的厲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是翟氏雙雄在此,我自應退讓三分。可是你山君鏢局,我認得,我手中的金槍卻不認得!”
熊四海額上青筋崩出,雙槍一擺,大聲道:“聽聞閣下號稱河東第一名槍,隻怕是浪得虛名,熊某今日正要領教!”
施嶽山道:“好,你我均是性急之人,便等不到明日槍王大會了,就在此處先做一個了斷如何?”
熊四海性情暴躁,早已是怒不可遏,雙手暗暗蓄勢,忽的長臂一甩,左手短槍迅雷般射出,但見紅纓飄處,那短槍風一般掠過施嶽山麵前的方桌,自桌上一把錫壺的把手中穿過,連槍帶壺再往前飛,“啪”的一聲釘在大廳一根木柱之上,餘勢不衰,在柱上不住顫動,發出嗡嗡之聲。那錫壺便掛在槍柄上左搖右擺,終於壺嘴一歪,一注酒線自壺中流了下來。
山君鏢局眾人一陣彩聲,熊四海雙手抱在胸前,單執另一短槍,不住冷笑。
樓上食客早聽到兩人爭吵,這時見竟動起了刀槍,不由大驚,唯恐失手傷了自己,紛紛跑下樓去。頃刻間,二樓大廳內,除了熊、施兩桌外,隻餘下南側角落裏,一藍衫少年左手攥著一雙竹筷,尚在目不轉睛的觀看。
施嶽山哈哈一笑,道:“好槍法,隻是可惜了如此好酒,待我來喝上一杯!”言罷長槍自身後撇出,右手執槍尾前推,那金槍寒光閃過,槍尖正點在熊四海桌上一隻酒碗底端,手腕微顫,但見那酒碗在空中連翻幾個筋鬥,輕輕滑落在地上,將將停在壺口下方,壺中下落酒線正注於碗中。
過了片刻,施嶽山見碗中酒水過半,金槍倒出,反手一槍,槍尖再探入酒碗底端,微一發力,一柄長槍竟將那酒碗穩穩端起,猛的槍尖上揚,那酒碗便順著槍柄緩緩滑下,施嶽山待酒碗滑近,左手一把抄起,仰頭喝了一口,大笑道:“好酒!”
這酒碗徑不過三寸,黑瓷所製,薄脆之極,施嶽山使槍放碗再收起,一柄八尺長槍揮舞起來竟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發力之巧妙到毫巔,槍法確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遠比熊四海發槍刺壺難了許多。
熊四海心下一驚,知道江湖傳言不虛,此人確是一代槍術高手。但他向來衝動,今日又在手下鏢師眾目睽睽之下,又怎能就此認輸,咬牙大喝一聲,縱身向前,一把拔下柱上短槍,回身道:“樓上狹小,可敢與我下樓一戰?”言畢,翻身自窗口躍了下去,穩穩落在樓前空地之上,雙槍擺了個“雙龍出水”之式,凝立不動。
施嶽山冷笑一聲:“怕你怎的?”輕飄飄也自窗口縱下。
山君鏢局眾鏢師亦爭先恐後的自樓梯奔下。那藍衫少年一愣,已是慢了半拍,急忙起身,幾步衝到樓下,心中暗自思量:“二人方才在樓上這一番較量當真精彩,自己四處尋訪名師,今日正好遇到,可不能錯過了良機。”
他才出大門,便聽見門外喊聲大振,舉目望去,施、熊二人三槍齊出,竟已戰在一處。四周除山君鏢局眾鏢師外,還有數十人遠遠圍觀。
熊四海大吼一聲,左槍虛晃,右槍一式猛虎出洞,疾如流星,當胸直刺。
施嶽山上身不動,腳下暗動,微微斜身,這一槍便貼身而過。
熊四海變招奇快,眼見一槍刺空,忽變刺為掃,槍柄掠向施嶽山下腹。左槍卻由虛轉實,半點半砸,擊向施嶽山左臂。
施嶽山身往後移,兩足紮了個弓箭步,右手執金槍中部,槍身傾斜,發力向前一推,但聽“鐺鐺”兩聲,熊四海雙槍先後擊在金槍之上,應聲蕩了出去。
施嶽山不待熊四海再攻,雙手執槍,刷刷連點四槍,那金槍亂晃,劃出數道金光,襲向熊四海胸腹之處。
熊四海見金槍以一化十,自己胸腹處被一團槍影罩住,心下暗驚,這施嶽山隻攻一式,便知其槍術大佳,隻得連退數步,以避鋒芒。
藍衫少年見施嶽山一槍逼開對手,忍不住大聲叫好。山君鏢局眾鏢師均向其怒目而視。
但見熊、施各展絕技,轉眼便纏鬥在一起。熊四海施“山君絕戶槍”,雙槍上下翻飛,虎虎生風,一時攻多守少。施嶽山以“天蟒二十四槍”應對,但見金槍虛虛實實,便如一條金色大蟒盤旋急舞,絲毫不落下風。
此時圍觀之人越來越多,藍衫少年看得高興,不時擊掌喝彩。
正看得興高采烈間,忽聽有人在他身後低低道:“這熊四海向來狂妄,今日可是遇上了對手!”
藍衫少年忙回頭看去,見有一老者,約有六旬,雖是一身儒生打扮,但所穿青袍卻又舊又爛,汙穢不堪,踢踏一雙滿是老泥的無耳麻鞋。一頭亂發,歪歪的挽了個發髻,焦黃的麵皮微帶潮紅,下頜幾莖稀疏的花白短須,一張口便有一陣酒氣湧出,看樣子該是一個整日借酒澆愁的落魄秀才。
藍衫少年轉身微一拱手,低聲道:“老先生請了,您可是識得場下這位鏢頭?”
老秀才見他冒然相問,微感奇怪,稍一停頓,點頭道:“不錯,你這小子有何見教?”
藍衫少年聽他口下老氣橫秋,出言便稱自己為“小子”,也不生氣,笑道:“不敢,那老先生也識得與他對槍的施大俠嗎?”
老秀才撇嘴道:“金龍門主名動江湖,誰不識得?你這小子多此一問!”
藍衫少年又陪笑道:“那,那可與他相熟?”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老夫隻是洛陽城中一花匠,我識得金龍門主,金龍門主可不識得我!你若想與他攀親,那可是找錯人了。”
藍衫少年臉上一紅,一時頗為尷尬,欲再說幾句,卻似是不知如何措辭。
老秀才又道:“你這娃娃倒也好笑,此時場內勝負未分,又何必心急,倘若這位施大俠一會落敗,你與一個敗軍之將攀親,又有什麼光彩?”
藍衫少年滿臉通紅,不敢再接口,心下卻覺這熊鏢頭自大驕狂,惹人討厭,盼他不要取勝。這時再往場內看去,卻見熊四海正繞著施嶽山急轉,一槍一槍的不停攢刺,施嶽山卻是以靜製動,先守著門戶,偶爾反攻一槍,便是淩厲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