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家女兒的僭越絲毫不知的赫連朔此時已經顧不上恐懼和疼痛,頭如搗蒜,口中念念有詞。
“罪人赫連朔感恩武安君慈悲,萬望君侯能恩準受降,留吳黎國百姓一條生路……”
回應他的是一把出鞘的長劍,輕輕點在他的肩頭。
隻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赫連朔甚至連顫抖都忘了,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隻待引頸就戮。
太子和群臣更是嚎啕大哭,不斷磕頭求饒。
隻有赫連檀依舊螓首低垂,看似波瀾不驚,卻已是貝齒緊緊咬住下唇,滲出鮮血來,眼中是難以言明的恨與哀。
她恨奸臣向自己的父王進讒言,說什麼擄掠秦國長生民以求長生之法,隻要做得隱秘些定然萬無一失。
她恨聽信了奸佞讒言、被“長生”二字蒙蔽了雙眼以致山河傾覆的父王,哪怕是乞降書中,都還在推脫罪責。
她哀這文武百官、王族血脈,竟個個貪生怕死,哭天搶地,滿朝盡做女兒態。
她哀自己母妃早逝、父王偏心,好不容易在深宮之中掙紮求生至今,還沒來及得享一日安寧,便要命喪於此。
就在她準備含恨認命時,那手執長劍端坐馬上的武安君,淡淡開口說道:
“爾等吳黎,不過千年小國、番邦蠻夷。所依仗者不過快馬勁弓,既無堅船利炮,更無天選修士,本該謹守本分世代稱臣,竟膽敢謀害我大秦國民三十一人,更妄圖染指長生之孽。”
“若非我大秦陛下仁慈寬廣,恩威並重,不想殺伐過重以致諸國惶惶。此罪便不隻是殺你三十一萬眾軍士、馬踏國都、銜刃乞降便可抵消的了。”
“從今日起,吳黎國向我大秦的歲貢翻三倍,軍馬不得有,鐵甲不可著。但有違逆,頃刻滅國。”
“赫連國主,可有異議?”
冰冷的劍刃在赫連朔赤裸的肩膀上緩緩下壓,刺出血來。
一滴鮮血從劍刃上滴落,徹底壓垮了這位老國主的脊梁。
隻見他將托著國璽的雙手奮力舉得更高,口中高呼:
“罪臣叩謝天恩!大秦萬歲!大秦陛下萬歲!!”
一眾王族和百官也紛紛激動高呼,仿佛重生。
即將被押往大秦成為質子的赫連丹仁以及赫連檀,態度卻不盡相同。
赫連丹仁激動難耐,奮力高呼,赫連檀垂首斂容,靜默無聲。
這一切白旭都看在眼中,隻見他緩緩收回長劍,輕輕拍了拍胯下戰馬。
那馬兒通靈,重重打了個響鼻後,竟張開了大嘴,一口將綾羅包裹的吳黎國國璽叼在口中。
隨後那馬兒還甩了甩腦袋,神態極為不屑,似乎絲毫看不上這塊千年國璽的分量。
麵對這極為羞辱的一幕,吳黎國眾人卻連絲毫不滿都不敢有,甚至連感恩的歡呼聲都不敢停下。
隻見有著和白羽同樣丹鳳雙眸的武安君調轉馬頭,緩緩行入軍陣之中消失不見,隨後便有兩隊威武軍士迅速出列,將吳黎國的太子赫連丹仁與四公主赫連檀從人群中押出,帶回到軍陣之中。
奉上國璽、遣子為質,便是將國家的政治決定權拱手讓人。
軍馬盡沒,鐵甲盡奪,更是直接將本國軍事力量全數毀滅。
三倍以往的歲貢,讓國家一整年的稅收大半流失,慢刀割肉。
三步棋,讓這個國家的生殺大權,盡在秦國之手。
但吳黎國的眾人卻絲毫不覺得悲痛,隻有劫後餘生的竊喜。
畢竟什麼都比不上活著重要,隻要活著,他們這些人就還能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隻要他們活著,受苦的就不會是他們。
吳黎國眾人直到目送那支恐怖的軍隊逐漸遠去,再也難尋蹤跡之後,才敢從地上起身,小心攙扶著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自家國主,猶如喪家之犬一般,惶惶退回到國境之內。
“主君莫要傷神,太子殿下既已入秦,說不得日後能得秦皇賞識,那便還有機會轉圜……”
“張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再加上四公主貌美,若是能得秦國上位者青睞,定會與我吳黎大有裨益……”
赫連朔此時已在臣工的服侍下披上貂裘禦寒,聽得這番言語,隻是訥訥無言,麵如死灰。
“沒用的……”
眾人不解,赫連朔也無心開口,隻是默默前行。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注意到了那位武安君投向自己一雙兒女的眼神。
他曾在年輕時微服出訪,深入民間,見過那般眼神。
那是挑選牲畜的眼神。
大秦立國近萬年,國民人人長生若仙,更有得四神命格垂青者,動輒開山填海,上天入地,又豈會將他們這些庸碌凡胎放在眼中。
“長生啊長生……著實令人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