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哲喟然,護士跑出來悄悄告訴他:“產婦血壓沒了。”他迅速轉身回了手術室。
喻老師用手機查什麼叫“羊水栓塞”,不知道是哪個“栓”字,還問旁邊的一個婦女,一查嚇一跳,喻老師的淚馬上刷得淌出來。
手術室裏,以李醫生為首的一支龐大的搶救團隊正在與這隻洪水猛獸做殊死搏鬥,麻醉師打通多條靜脈通路,分別進行輸血、補液……,不久,明珠出現了血尿,這說明她的凝血已經出了問題,更確認了李景哲的診斷:羊水栓塞、彌漫內血管內凝血。血液不凝,必須輸血,同時要用纖維蛋白原、凝血酶原複合物幫助止血。一般產後出血使用六到八支纖維蛋白原足矣,但這次搶救中用到的纖維蛋白原遠遠不止這個數字。
“藥房有多少支?”他問。
“300支!”
“先準備100支!”
輸血科備足血漿,同時向血液中心申請血小板,很快血小板和血漿抵達手術室。
輸血!不斷地輸血!輸血!輸凝血物質!液體複蘇!激素抗過敏!糾酸!血管活性藥物循環支持!糾正電解質紊亂!李景哲出了一層又一層汗,裏麵的衣服全都濕透了,神經緊繃,目光如炬,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不敢放鬆。
看著醫生和護士不斷進進出出,喻老師陷入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之中,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手一直在發抖。
淩晨4:30,明珠原本已經變成紫色的指端變為紅潤,子宮出血沒有增多,生命體征也趨於平穩,隻是人還陷入昏迷。
在場所有的人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位小護士悄悄問李醫生:“外麵那位老太太是病人的家屬嗎?一直在哭。”
“……”李景哲頓了頓,說:“是她母親。”
“要給她通報一下病情嗎?”
李醫生心頭的那根弦還沒有放下,想了想:“等等吧!等綜合評估後再說。”
嶽娥和老許大半夜叫醒了村裏一個本家的侄子,開車送了他們來。
明珠生死未卜,喻老師的眼睛已哭花了,看到嶽娥,根本沒認出。嶽娥倒是認出了她,看到她,氣不打一出來,先指責她:“你哭什麼哭?你有什麼臉哭?”
喻老師抬起淚眼,認出了她,心裏也充滿怨氣:“你怎麼現在才來?有你們這麼當父母的嗎?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撇下她不管。我把好好的孩子交給你們,你們好好待她了嗎?”
“我怎麼虧待她了?缺她吃缺她穿了嗎?我還供她上了大學?我怎麼對她不好了?”
“那是我娃聰明學習好,你兒考不上,你不供說不過去。”
“別挑我的理了。你大女兒學習好,你咋不供上大學?有啥資格說我呢?”
原來,她們彼此在這幾十年裏都默默地關注著對方,像懸在頭頂的監控一樣,一個暗戳戳地關注著,一個悄無聲息地嚴防死守著。嶽娥連知夏沒上大學的事都知道。喻老師被搶白得啞口無言,愣了半天,想起還躺在手術室生死未卜的明珠,又委屈又心疼,忽然崩潰大哭:“吵什麼啊!我們的女兒,快沒了。”
老許連“呸”了三聲:“說什麼晦氣話?別胡說。”
李景哲出來了,眉頭終於舒展。
三個人都圍上來,詢問明珠的病情。
“產婦生命體征平穩,子宮保住了,暫時脫離危險。”他說。
早晨6:30,在綜合評估明珠的病情後,明珠終於從手術室轉到重症監護室。她終於醒來,意識模糊恍惚,像是中學時長跑衝刺時忽然暈倒,陷入一個短暫的昏厥,耳邊一直回想著噪雜的呼喚聲,醒來時,腦袋依然嗡嗡作響,頭痛欲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老許被叫去簽字。
仍不能去探望病人。
轉到重症監護室,隻是救治告一段落。接下來,還有一道道難關。羊水栓塞的各種並發症出現了,肝衰竭、胰腺衰竭,最常見的腎功能衰竭也來了!重症監護室組織多學科專家會診,討論病情、製定治療方案。
早晨8:30,嶽娥去醫院食堂買了包子豆漿,給喻老師一份,喻老師沒接:“不吃,不餓。”
她焦急地望著重症監護室,胃早已忘記了饑餓是什麼感覺。
嶽娥又把包子遞給老許一份,兩人各自拿著包子,都沒有吃,過了一會兒,嶽娥想了想,拿起包子大嚼起來。
喻老師鄙夷地瞥了一眼,冷笑:“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這種時候還有胃口吃下東西。”
話比包子噎人,嶽娥放下了包子,提起一口氣,反唇相譏:“人是鐵,飯是鋼,我就知道,天塌下來,也得吃飯,吃了飯才有力氣,才能活下去。”
“吃吧吃吧!都給你。”喻老師把手裏的那份包子都塞到嶽娥都手裏。
嶽娥又給她塞回來:“不光我要吃,你也得吃,你不吃,你身體垮下來,誰幫我照顧明珠呢!”
聽到這話,喻老師眼睛裏的光亮了一下,喜出望外:“我可以照顧她嗎?你不生氣我跟她走得太近了?你同意?”
嶽娥不自然地撇撇嘴:“血濃於水,我不同意有什麼用?你倆不是一直都來往呢?”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明珠,大妹子,你要是家裏有事,你就忙你的,我一定把明珠照顧好。”喻老師忙不迭地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