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新生(1 / 3)

年關將近,春運大軍從城市返回鄉鎮,沈莊的村頭陡然多了一些衣著光鮮但在冷風中縮著脖子的小青年,村花們也都陸續回家過年了,年前有得熱鬧呢!同學聚會生奸情,孤男寡女忙相親,家家灶火生煙,從大城市回來的女娃們用指甲上塗著油彩鑲著水鑽的手往鍋底添火,在縮手縮腳中享受著這一刻的溫情。

老沈家就顯得冷清了許多。老沈的骨頭長住了,雖然沒有什麼大礙了,但還要養著;明暉在綠化隊的活兒結束了,無所事事,整天和村裏的青年們打牌,明靜也不叫人省心,上次的對象叫嶽娥攪黃了,再相親,眼高手低,總跟嶽娥對著幹,在家也不幫忙幹活,嶽娥看見就煩。家裏天天都是嶽娥摔摔打打罵罵咧咧的聲音。

知夏給明珠介紹了一個律師,順便來看望她,看到床上癱著的病人,才知道明珠艱難,眼見保姆臉色難看,對病人態度粗暴,知夏隱隱擔憂,悄悄對明珠說:“我幫你找個靠譜的護工吧?你也需要照顧,她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明珠垂下眼,淡淡地笑著搖頭:“護工,好貴的。”

“明珠,要是經濟上有問題,你告訴我。”

明珠連連否認:“沒有沒有,還好,還好。”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二月十三號。”

“快了。”知夏環顧四周,看著這一家老弱病孕相依為命,憂從心來,又問:“到時誰給你伺候月子呢?你媽媽怎麼最近不在,到時會過來吧?”

“我爸做活兒受了點傷,她在家照顧。”

“要不?”知夏猶豫了一下,故意先笑了笑,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氣問:“要不,讓,讓喻老師來照顧你月子?她有時間。”

明珠困惑地看了看知夏,辨不清她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讓那個人照顧她月子,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

“那怎麼可能?知冬的老婆不是也快生了嗎?”

提起碧晨,知夏的臉色倏忽陰了一下,喟然道:“孩子,沒了。”

明珠想起那日在醫院遇到碧晨的事,馬上明白了,不禁唏噓,許久,才遲疑地問:“她,喻老師一定很難過吧!”

快過年了,往年喻老師在這時候已經興致勃勃地置辦年貨了,現在整個人懨懨的,連一日三餐都懶得做。知夏要給他們報個旅遊團,她也不肯去。

“你勸她想開點。”

知夏深知媽的脾氣,無奈搖頭:“她啊!什麼大道理都懂,就是鑽牛角尖,繞不過去自己那個彎。”

說話間,知夏的手機悄悄響了一下,是銀行卡到賬短信。她抽空悄悄看了一下,是媽轉了十萬元過來,在微信上告訴她:“那個彩禮錢,還你。”

知夏的心瞬間針紮了一般疼了一下,又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碧晨那個傻姑娘,身心受了重創,離了婚,竟將彩禮也還了回來,可見其決然。

帶來的律師正艱難地向馮母詢問一些信息,婆婆說不清楚,旁人聽不懂,明珠就幫言翻譯。

開庭時間在年後,訴訟時間漫長,結果未知。律師是知夏的朋友,古道熱腸,但也有律師的精明,說得很委婉,盡量表現自己能力超群勝訴無數可以勝任,又在言語中流露擇清責任。明珠已經慢慢接受了眼前的事實,每天用勵誌雞湯安慰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與此同時,知春那邊也收到了媽退回的十萬塊彩禮錢,喻老師仍附言:“那個彩禮錢,還你。在外麵花錢的地方多,你照顧好自己。”

每逢佳節倍思親,知春此刻心軟如棉,也沒有多想,被媽這句簡簡單單的問候濡濕了眼眶。

知夏走後,保姆就正式向明珠提了辭職,明珠無奈,但也知道挽留不住,隻好給足工資,和氣告別。

年底了,有錢沒錢,勞動人民都要回家過年,保姆不好找。大倪卻替明珠找到了一位合適的人選,前保姆剛走,新保姆就到崗。

新保姆不過三十多歲,人稱小慶,離婚女人,沒有房產,居無定所,娘家也不好住,這邊風俗講究離婚女兒不能在娘家過年,她不願看人臉色。而明珠要找住家的保姆,她再合適不過了。

小慶人高馬大,給婆婆翻身一個人就能搞定,幹活利索,一來就到廚房忙活,做了一桌菜,像主人一樣留大倪吃飯。

大倪得意地向明珠邀功,挑挑眉:“怎麼樣?這姐妹兒人不錯吧!”

明珠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給大倪夾一個大雞腿表示感謝。大倪趁機慫恿她:“你婆婆現在有人照顧了,你搬回去吧!我能管你。”

明珠麵露難色:“那怎麼行?我留在這邊,好歹和小慶能互相照應。”

小慶也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我一個人能照顧兩個,保證照顧得好好的,我們三個女人住一塊,就是女兒國,有吃有喝有暖氣,神仙一樣的日子。”

大倪想想,也隻能如此。

相處了兩日,明珠覺得小慶這個人真不錯,勤快,有眼色,幹活主動,性格也好,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總是樂嗬嗬的,喜慶,當然小毛病也有,就是愛玩愛逛,叫她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一桶油,買了兩個小時才回來,回來手裏提著大包小包,原來是到超市旁邊的商場逛去了,商場打折,給自己和兒子買了好幾件新衣服。

水至清則無魚,明珠明白這個道理,就小事化了,像個妹妹一樣給小慶撒撒嬌:“小慶姐,你下次早點回來,我倆現在可離不開你。”

小慶聰明,知道明珠提意見呢,爽朗一笑,說:“好,離不開好,以後咱仨一塊過。”

臘月二十八,兒歌裏唱“二十八,把麵發”,小慶揉麵蒸包子,一籠屜大肉的,一籠屜地軟粉條的,包子一出籠,先給明珠拿一個,明珠吃著地軟包子,不由得想起家裏後山雨後長的地軟,想起媽蒸的地軟包子來,她正想要給媽打個電話,心有靈犀一樣,媽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她接起來,流露歡喜:“媽,我們今天蒸包子了,地軟的包子。”

嶽娥很想跟明珠寒暄,問問她近況,可是她沒心情寒暄,一開口就帶了哭腔:“明珠啊!你婆婆把剩下的錢給你打了嗎?”

明珠看看躺在床上的婆婆,想想未卜的遺產官司,不禁一陣懊惱,生硬幹脆地回答:“沒有。”

“那你手頭的錢,能不能先拿五萬給我,催債的人,把電話都打到村委會了,丟死人了。”

“又是明暉?”

“他說了,這是最後一次,還完就沒有了,真的。”

明珠的一口鬱氣咽不下去,心跳仿佛停止了兩秒,頭皮發麻,心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她,自私一點,自私一點,你不是救世主,做一個自私的人。是的,心裏沒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就是這一個聲音在呐喊,不知哪裏來了一股力量,她衝著電話幹脆利落地大喊:“沒有,不管。”

掛完電話,她大腦一片空白,在沙發上呆坐許久。做一個自私的人,滋味並不好受,她心裏充滿了負疚,做一個聖母救世主,滋味也不好受,委屈了自己。做人真難。

還好電話沒有再響起來。下午明珠睡了一會兒,心情平靜了許多,離預產期一天天近了,她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誰知心情剛剛平靜,電話又響起來,這一次,來電顯示是明靜的,明珠馬上猜想大概是媽用明靜的手機打的,響了許久,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起來。

電話那頭是明靜輕快明朗的聲音:“姐,是我啊!”

明靜說她來西安了,想來看看明珠。聽著明靜輕鬆愉快的聲音,明珠放心了許多,給她說了建奇家的地址。

一進門,明靜才得知明珠的婆婆癱瘓了,不禁連連唏噓,握著姐姐的手,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別告訴爸媽,我不想他們添麻煩,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