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救計劃(2 / 3)

而恐懼背後是對自己的失望。我在1978年出生,2008年創業,到2018年,意味著我就要創業十年,人也要整整四十歲了。創業十年,我把公司做到這個地步,從白茫茫什麼都沒有中來,眼看要到白茫茫什麼都沒有中去,果然一切都是體驗和過程。四十歲,我以為一直在尋找我認為對的事情,在做本該我做的事情。而這次最大的挫折,卻正是源於我的不堅定,放棄了本該做的事,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命運果然給我以毫不留情的回報和嘲笑。

我的公司叫“趁早”,而我快四十歲了,還在思考如何重新奪回命運的主動權。

我公司的口號叫“時間看得見”,公司十年來,也幫助了很多很多人,但時間究竟有沒有看見我的公司呢?

在這個階段,最忌諱遙想當年。但凡念及我曾經是時尚雜誌主編,曾經是莊嚴的新聞播音員,都會隱約泛起“早知如此”的意念。每當這時,我會去重翻寫過的書。我記下文字其實都是為了勸自己,告訴自己對於這件事,我已經想過並且選好了,留下白紙黑字的決議。因為人不能對過去假設,每一個選擇都是不完美的,漏洞百出,人性盡顯。往事不可追,也不要追,能追的隻有未來,否則,永世不得解脫。

在人生穀底的時候,我會在紙上畫一根波浪線給自己看。首先告訴自己:看,人生就是這樣的,它沒有一成不變,它會起伏和變化。讓它變化的是環境、機遇和自己的選擇。我前麵選擇錯了,機遇也不眷顧我,所以我現在來到了穀底。這樣和自己說完,我會在穀底點出一個小黑點,一個渺小的人,那就是我。然後我會想象自己站在小黑點的位置,順著這條波浪線向前看,目光隨波浪線上升,那裏是未來希望所在。這個小黑點多麼期待能立刻離開穀底,走上前麵上升的波浪啊;這個小黑點多渴望能有一雙上帝視角的眼睛,像我現在這樣注視著全局,並且清楚地知道,距離上升到底還有多遠。但是現在小黑點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一直走,也許就能早一點兒遇到上升的地方。

創業第十年,這是最大的挫折沒有錯,但是如果自怨自艾那才是錯。十年前沒人逼我創業,一年前也沒人逼我答應和這個準合夥人一起做app。自己親手挖的坑,如今隻有親手救自己,如果人生是電視連續劇,辛辛苦苦十周年,一個app回到解放前,賣房救公司,就是這一集了。

抵押協議書是在4月簽署的,那天春意盎然,我一路上欣賞新發的翠綠樹葉,想好了,等一會兒見到債權方,我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就好像隻是路過進了一下當鋪,從氣勢上要先擋掉窮困潦倒的敘事,沒有多大事兒,創始人隻是稍微戰略收縮。

下車補妝的時候,我收到信息,以為是銀行辦事人員問我到哪兒了,打開卻是朋友發來的一段文字,說特別激勵她,仔細一看,是我給《時尚COSMO》2015年4月刊寫的卷首語:

“不知在多少個四月,我重整旗鼓,我沐浴更衣,我下決心,我談戀愛,我翻臉分手,我賭上明天,我出走,我創業。僅僅是那即將開始新鮮刺激生活的想象,就能讓我激動戰栗。”

2015年4月,那正是首輪融資的前夕,也是《按自己的意願過一生》的動筆之際。這就是穿越時空的寄語吧,我翻臉分手,我重整旗鼓,我賭上明天,三年前我真是壯誌淩雲,竟然渴望過上新鮮刺激乃至戰栗的生活。三年後的現在,確實已經實現了,融資花光,寫書的公寓也馬上就抵押了,求仁得仁,這生活真如我所願的新鮮刺激啊!

我端著手機,被自己寫過的倒黴句子給氣笑了,正笑著銀行的人走了進來,看見我說:“看來您這抵押以後要做的新項目很不錯啊!”我頻頻點頭,雖然並沒有什麼新項目可言,但是看樣子當天的氣質已經拿捏住了。一時間我突然有了種奇特的預感,感到接下來,這個4月之後,一切真的會是新的開始了!

簽好抵押協議書,房產加上借款,八百萬缺口就算落實了六百萬。我對自己說,至此,我創業可就真是all in了。

說也奇怪,從那天起,我整個人反而越來越淡定和勇敢起來。已在穀底,便覺得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剩下的全都是赤子之心。

靈魂委員會

人最應該對自己實事求是,其次是對自己人實事求是。

十年之前,我也是光著腳懷揣赤子之心創業的。現在兜了一大圈之後,最大的自我懷疑,是我已經不知道這顆赤子之心到底是什麼成色,還值不值錢、賺不賺錢了。

對於自己,挖的坑總要填,包括抵押房子、借錢,這些我都認,但我終歸要到公司去麵對我的團隊。

如果說十年間最珍貴的運氣,就是一路上能遇到這些人,我把他們稱作“趁早靈魂委員會”。他們是一支來自天南海北的隊伍,是我在人群中尋找到的率真、真誠和勤奮的同行者,他們是我的夥伴、戰友、扳機點、發動機、磨刀石,曾和我一起經曆過最經典的戰役。

但是現在,他們是我決策和管理能力不行的受害者。

而我必須克服自責,來到自救計劃的第五步,向團隊說明這個階段公司真實的危機。

很明顯,整個危機都是我的愚蠢造成的,但我還要在大家的注視下,複盤愚蠢的來龍去脈。因為隻有理解了業務到底受到什麼傷害,生存到底遭遇多大問題,大家才能知道可以從哪裏動手修複,或者重新開始,或者,不再參與修複和重新開始,放棄我和這家公司。

經營公司的心理建設重要一關,就是要接受團隊中人的變遷。直至今天,我還是不能全然習慣這件事,習慣迎來就有送往,因為我永遠渴望人和人之間有著持久的支持和信賴。那些勇敢的人,堅定的人,有所承擔的人,沉默但像星星閃耀的人,我希望他們也能在人群中認出我,然後一直和我在一起,誌同道合。可是,我犯下的愚蠢錯誤,恰恰證明了自己首先就不是那個真正勇敢和堅定的人。我這樣的人,還能不能讓大家相信繼續走下去會有光明的未來呢?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尤其是當創業環境泡沫豐富的時候,創始人都在紛紛學習給團隊畫餅的能力。不過,我的創業起點是中國人民大學的校園,決定創業那天,我特意在校門口大石頭旁邊許了願,大石頭上可是寫著清清楚楚四個大字,後來成為我創業的指導方針——“實事求是”。

人最應該對自己實事求是,其次是對自己人實事求是。

同樣,創始人向團隊描述未來的原則,應該是實事求是地畫餅。創始人能把前景構思到哪一步,能把餅預測到多大規模,就一五一十地給大家描述這張餅在腦海中的樣子,不可吹噓自己都根本不敢相信的東西。

一個人能到達的程度,基本上受限於兩點,第一是見沒見過,第二是敢不敢。很多的勇敢都來自見過,這個見過除了指見過具體的事物和做法,更是指一種理解的維度。現在回憶,我在那幾年的認知確實有限,但還有比這個更受限的,就是久久打不到勝仗之後,自信會逐漸坍塌。人窮誌短,當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很小的餅都不敢再妄想,過去的幻夢都會煙消雲散。

在這個時刻,我也終於理解了,經營公司的確不是養孩子,因為其中沒有無條件的親情關係。如果發現存在致命缺陷,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合作關係就終結,業務就關閉。人與人之間會在開始給予普遍的初始信任,給業務灌注人的精華和生命,但當業務失去活力難以生長,更會在其終止時回報以徹底的失望。

因此,業務結束之際就是團隊的關鍵時刻,因為創始人和團隊都需要在最後關頭搞清楚,當人們開始失望,到底是對什麼失望?一家公司裏,信什麼,做什麼,誰來做,怎麼做,是四個層麵,從決策到執行,層層推進。當事沒做成,則需要倒著往前推,看問題是發生在哪一層。如果是“怎麼做”錯了,就換個方法做;如果是“誰來做”錯了,就換人做;如果是“做什麼”錯了,需要重新決策;但如果是“信什麼”就已經錯了,那就全錯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趁早靈魂委員會的幾位核心成員,拉著我一起坐下來討論2019年效率手冊的策劃方案。過程中,大家要求彼此再一次認真回答:我們當初為什麼要做這個手冊?使用者為什麼年複一年需要這個手冊?到底什麼是使用者期待從手冊中得到的?到底什麼是我們做趁早文創的赤子之心?

於是,我把在夏威夷跳傘日徹夜不眠思考得出的結論告訴了大家:

“我相信人生在於秩序,生命在於運動,行動在於持續,成長在於循環增強。

“你們大家還相信嗎?”

“相信呀!”

“我會堅持把以上實現,我會知行合一。

“你們大家還會嗎?”

“會呀!”

一位同事再次翻出了卡爾維諾自傳裏的一段話,我們曾經在這段話裏指認出了自己。於是在2018年春天的這個下午,大家又鄭重地重讀了一遍:

“我對任何唾手可得、快速、出自本能、即興、含混的事物沒有信心。我相信緩慢、平和、細水長流的力量,踏實,冷靜。我不相信缺乏自律精神,不自我建設、不努力,可以得到個人或集體的解放。”

那天簡短的對話之後,我們不但討論構思出了2019年的趁早效率手冊,還討論構思出了後來趁早的時間管理體係“五種時間”的雛形。

對話之後的一個星期,趁早的電商負責人飛飛和我的經紀人塔塔,先後用個人名義借給了公司一共八十萬元。

一個月後,公司的供貨商,也是趁早的一位常年用戶,了解到公司困難以後,以個人名義借給了公司一百多萬元。

至此,八百萬籌款完成,2019年效率手冊順利投產。

從那時到今天,我都相信趁早擁有著中國最勤勉務實的人生目標管理團隊,因為他們就是那些勇敢的人,堅定的人,有所承擔的人,沉默但像星星閃耀的人,他們曾在人群中認出我,然後一直和我在一起,做著相信和值得堅持的事,誌同道合。

科學變紅

科學變紅、優雅掙錢、莫忘初心。

當一家公司麵臨生死存亡,最迫切的是自救造血嗎?

其實不是。

最迫切的,是要有能力留住用戶對你的信任,你的衣食父母才能救你。

趁早的產品從實體文創拓展到線上app以後,很多用戶都同時購買了兩類產品。用戶是出於信任,期待我們的產品有利於個人成長,才把未來的有限時間交給了我們。我們如果不能照顧好這個期待,那就是忘本。因為趁早根本就是在無數用戶的信任和期待中出現的公司,沒有用戶,就沒有這家公司,我也根本不是今天的這個自己。

最早那個,在中國人民大學的“實事求是”石頭前,決意弄一個設計小作坊的我,談不上有什麼赤子之心。那個我一心隻為掙點小錢兒,並盼著小錢兒能多於上班薪水,認為這樣就能獲得上班所沒有的自由。當然,這個算盤隨著小作坊的開張迅速落空了。自由職業者和小微創業者的境遇都差不多,看似自由,其實早已被業務隨時隨地捆綁,像陀螺一樣旋轉,每個客戶的單子都是新打下的一鞭子。陀螺本人很清楚,速度一旦變慢就會倒地,為了延長生命,隻好尋求更多鞭子落下,得以越轉越快。

後來,從三十歲那年開始,是我的用戶救了我。他們最開始以我的讀者的麵貌出現,其實都是我的同類。他們對我的解救,不隻是讓我意識到,可以不做陀螺,可以在新的領域做擅長的事情。遠遠比這徹底的解救在於——他們讓我有了追求——那種真正的、比安身立命更高遠的對靈魂生活的追求。這種追求極大超出了我最初對生活的設定。

在那之前,我的生活是小動物和人的生活的結合體。小動物的我,它當下就要玩,它還要吃,它想要沒有規則隨心所欲;同時還有人的我,她在意社會生活,她理性,她克製,她想要發現和符合規律。三十歲之前,我是為了飼養和安撫小動物而活,也在學習像一個體麵的大人那樣活。把有限的時間分給小動物和人,讓他們各自滿足,相安無事,就是我能做到的時間管理。

後來,我的讀者,我的同類,她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指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