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念俱成灰(1 / 1)

夜至。

金城周天漆黑,無星曜,更無明月。

倏而狂風四起,八方墨雲湧動,彙聚於金城上空,愈聚愈多,愈聚愈濃。

此時的天是如此的低,仿佛觸手可及。

可誰又敢以身試天威?

且不見,濃雲已化作一隻遮天巨獸,背倚長天,怒視大地。血盆大口似已張圓,竟將整個金城銜在口中,隻要輕輕一合牙便能將其咬個粉碎。

整個金城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關了門,閉了窗。一個個瑟縮著,躲在房屋裏,街巷空無一人,自是靜的出奇。

這般天威,活人誰能不懼?

可偏偏有一個人卻例外。

那個人蓬頭垢麵,渾身髒兮兮的,好似一個潦倒的乞丐走在空無一人的街巷裏。

仔細看去,這個人甚至不如乞丐。乞丐雖然折損了尊嚴,可他們的眼神中至少能看到求生的欲望,螻蟻尚且偷生,那是一個人該有的東西。可這個人目光無神,仿佛一潭發臭了的死水,毫無生機。生與死於他仿佛已別無二致。

這種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境界倒是不同於道宗。道宗雖然認為生死等同,卻更向生,樂生。而這個人,生死等同,好似更偏向死。

一個這樣的人怎能算是活人?若是叫他死人,可偏偏他的軀體是活生生的。我們隻好叫他走肉了。

他是誰呢?

他就是如今的王昊。

真是白雲蒼狗,換做是誰都不會相信這是以前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

可他的確是王昊。

一個從小就聰明的人,若總是活在別人的讚賞與仰慕當中,他如果不自傲,必然會很自信。

而一個自信的人往往自視甚高。一兩次打擊尚可接受,若打擊次數變多,必會大大損傷心神,甚至神情大變,反倒極度不自信。而一旦他們變得極度不自信就很難再讓他們再度自信。

易者布卦,最主要的一點是自信。若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人,如何相信天道?更別說取信於天道而從中窺探天機了。

所以他廢了……

老天爺壓抑了很久後終於爆發了。

蛇電不羈彌空燦,

轟雷癲狂吼穿天。

天威浩蕩如斯,凡人與其相比是何等的卑微。

有誰的嗓門能大的過雷鳴?

又有誰的威勢強得過天地?

沒有。

沒有誰有這份本事。

天地有如此之能,卻甘願覆之,載之,何也?

蓋天地感萬物之多情矣。你看,她流下了傷心淚。

淚落如連珠,濕了衣,潤了地,滋了萬物。

我們都知道,不管何時的雨都是冰涼的。春雨亦是如此。這般冰冷的珠子浸透了王昊全身,他更落魄了,可他不冷。

一個人若是心冰涼到極致,肉體上的冰冷反倒不會察覺了。

他搖搖擺擺的走著,沒有目的,隻是那樣走著,口裏癡癡的念著兩個字:六根。

這時,突然腳底一滑,一個狗啃泥。

牙齒就這樣齧破了嘴唇,鮮血慢慢滲了出來,順勢滑下嘴唇,融進雨水中慢慢化開了去,去往了天地。

這倒是頗有一種生之於天地,還之於天地的感覺。

從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趴著。所以王昊根本就不願起來了,就這樣趴在泥水中,將頭埋進泥水中,和爛泥混為一談……

突然,王昊頭頂的雨停了。半盞茶後,他遲鈍的神經才反應過來。他明明聽到唰唰雨聲,但為何頭頂感覺不到下雨。

王昊費力的抬起頭,用他無神的雙眼看去。

她,是她用油紙傘為他遮去頭頂的雨。又是她,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出現,每次都替他解圍。

這一次,又何嚐不是?

王昊微弱的吐出兩個字:“白玹。”

白玹靜靜地凝視著他,眼圈早已發紅。

王昊原本無神的眸子恍然一驚,竟有些躲閃,最終別過了臉。

他不敢與她直視,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配。

雨很涼,風很冷。

白玹沒再多說話,將傘丟在地上,費力地將爛泥一般的王昊拉起來背在了背後。任汙泥沾衣,雨水拍臉,她不嫌雨冷泥髒,也不懼這天威煌煌。

王昊出奇的配合,任白玹擺弄。從頭到尾竟未再吐一字。

或許,他已無力反抗。又或許,他不想反抗。誰知道呢。

任誰都想象不到,一個瘦弱的二八年華的小女孩子,哪來的這般力氣,竟背的動一個男人。

可她做到了,顫顫巍巍的穿過了小巷,竄出了雨簾,去往了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