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郊外的茶社，想起她帶著假皮皺紋的手，調皮地捏過鼻尖，還把自己偽裝成個啞巴。
他想起她的治療，想起她那些夙夜不眠的晚上，想起很多很多……
她會贏的，她是最好的醫生！她那麼善良努力，可以不顧及自己的心、自己心中的感情，隻希望治愈遇到的每一個病人……
這樣的人，值得得到勝利之神的嘉許！
霍厲霆這樣想著，心慢慢放了下去。
然，就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陸浩然猛然站了起來，手舞足蹈道：“贏了、贏了、嫂子又贏了！”
實驗室裏，肖暖正在將一根根銀針從病人身上取下，她的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抱歉，因為我們比賽，讓你們做了試驗品。”
為了比賽公平公正，這三個人都不是真正的昏迷病人，而是服用了同樣的藥物時他們出現相同的症狀，保證相同的昏迷程度。
那人客氣地笑笑：“沒關係沒關係，這一覺睡得非常舒服，感覺整個人好像都輕鬆了。”
肖暖抿唇：“是，我剛才多給你紮了兩針，可以刺激新陳代謝。不過，你以後也要注意，多運動鍛煉身體，別總是不運動。”
“我的天呐，你也太神了，連這都知道。”那人興奮地兩眼放光：“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聽神醫的話，謝謝你，太感謝了。”
兩人說話間，肖暖已經有條不紊地將銀針全部從他身上取下。
而其他兩組治療的人，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露西調皮地朝著眾人聳聳肩，無奈又驕傲宣布道：“各位觀眾，各位參賽選手，在大家的親眼見證下，這一局，又是肖暖勝出！”
“嫂子萬歲，嫂子威武霸氣！”陸浩然興奮地吼道。
雲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潘阿姨生氣？”
陸浩然立刻心虛地縮回椅子上，嘴上卻逞強道：“哼，她喜歡你媽咪，才不會生氣呢！”
雲天挑挑眉：“你剛才不是說，這是針灸兩大體係之間的對抗嗎？”
陸浩然被噎住，偷瞄實驗室裏的潘素螢一眼。見她似乎是沒有生氣，正在給工具人收針說話，才略略鬆了口氣。
露西洪亮的聲音響起：“各位觀眾，各位選手，本次比賽為七局四勝製，現在肖暖已經連勝三場，來到本次比賽的賽點。其他兩隊選手，如果你們還想要進行完後麵所有的比賽，逆風翻盤，那麼請全力以赴。現在，我來給大家講解一下第四場的比賽規則……”
“不用比了。”看台上，宋英華忽然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我收回我的堅持，同意OPC跟粉寨合作。”
他的聲音不高，但足以讓在場所有人聽見。
話音落，他就忍不住掩麵輕咳起來。
無論是台上還是賽場，眾人皆是一愣，全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肖暖下巴微揚，看向宋英華的目光中除了驚訝，更多了一絲擔憂。
他這是，突然想通了，還是身體？
肖暖皺眉，不敢再往下細想。
宋英華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像是體力不支。
“Boss，小心。”
肯特連忙上前扶住他，給他遞了個無線麥。
“我沒事。”宋英華接過話筒，推開肯特，挺直脊背：“我會正式把OPC交給暖暖和阿霆，不管是現有的資產還是以後跟粉寨的合作，都將全權由他們處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我不會插手合作的任何事，粉寨的人也不能。”
他目光筆直堅定地看向潘素螢一行：“我可以做到完全信任，毫無保留，你們可以嗎？”
所有參賽選手身上，都別著麥。
潘素螢仰頭看著宋英華，爽快一笑：“沒問題，我們會尊重並且執行肖小姐和少主的所有決定。”
“你可以代表你們的老佛爺嗎？”宋英華質疑道。
“我出現在這裏，不正是老佛爺讓我代表她老人家來的麼？”
潘素螢莞爾，大方得體又帶著點調侃的語氣瞬間博得滿場好感，除了楊柳。
楊柳拽了拽潘素螢地衣袖，低低道：“姑姑，可是我們……”
“沒有可是。”她話未出口，潘素螢便冷聲打斷道：“肖小姐的實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別說是粉寨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人，就算縱觀整個粉寨曆史，天資和能力比肖小姐高的也沒有幾個。而少主的能力，自是不用再說，商界奇才的名號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足夠響亮。夫妻同心，其利斷金，相信在他們兩個人的共同帶領下，不管是我們粉寨還是OPC都能突破瓶頸，振翅高飛。”
楊柳動了動唇，眼前浮現出肖暖剛才那些堪稱驚豔的操作，隻能把話咽了回去。
看台上，宋英華微微喘息著，沒有說話。
潘素螢環視眾人，在某些人眼中看到疑惑，嘴角微微勾了勾：“看來不光是我們自己人有懷疑，大家也有懷疑啊！那好，我現在就當著大家的麵聯係老佛爺，我們一起聽聽她老人家怎麼說。”
蜀嶺，粉寨城堡，書房。
老佛爺坐在電腦前，看著屏幕上的比賽轉播，激動得熱淚盈眶：“好好，不愧是我孫子喜歡的女人，不愧是我曾孫的母親。我看出來了，阿霆和雲天無心醫藥，都不是我們粉寨最適合的繼承人。但是他們有眼光，會挑會選，給我找了個好媳婦回來接班。”
芳草陪在一旁，抹了把喜極而泣的淚，戲謔道：“老佛爺，我記得有些人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說什麼配不上少主，必須是我們粉寨的女人……”
“閉嘴！”老佛爺表情微訕，眼神淩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之前那樣說，不過是因為她沒有給我機會了解是不是？現在曾孫給我見了這條通道，讓我看到了這個比賽，我不就了解了嗎？”
芳草抿嘴偷笑：“是是是，都是您英明神武，誰也逃不過您的法眼，對不對？”
老佛爺挑眉，正要開口，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哼，我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她嗔著，隨手接起電話。
“老佛爺，比賽您都看到了吧？我們連輸三局，抱歉！”潘素螢客氣兩句，開門見山：“肖小姐的確非常優秀，是值得我們信任和托付的人，我已經代表您同意了宋總的要求。您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你們一向沾沾自喜，各個都以為自己醫術了得，這次見識了天外有天吧？”老佛爺清了清嗓子：“但總算還是比OPC那些稍微好這麼一點，至少工具和複製器械用得少。別的我也不想再多說你們什麼，以後好好聽你們少主和少主夫人的吩咐，共同將我們粉寨發揚光大吧！”
潘素螢開著免提，全場都能聽到老佛爺中氣十足的聲音。
“聽見了嗎？阿霆，老佛爺叫嫂子少主夫人了？”陸浩然激動地抓著霍厲霆的衣袖：“你們倆終於苦盡甘來，全家團圓了。”
宋英華聽著老佛爺的話，聽著陸浩然的話，心裏突然一陣血氣翻，“噗”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Boss！”肯特驚呼出聲，急忙扶住他。
台上台下的眾人都沉靜在老佛爺和潘素螢的對話中，聞聲方才回過神來，不由得集體變了臉上。
……
兩日後，宋英華在基地的ICU病房醒來。
他緩緩睜開眼，看到入目是雪一樣的白，恍惚以為自己上了天堂，直到看到坐在床邊，單手托腮，昏昏欲睡的肖暖。
她穿著無菌服，帶著防塵帽和口罩，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可就是那雙半睜半閉的眼睛，仿佛一瞬間就他拉回了二十幾年前，拉回了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碰一碰那長長的羽睫，那明媚的眼睛……
高強度的比賽，緊張的搶救，肖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
她剛要迷糊過去，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晃了晃。她立刻警惕地睜開眼，用力甩頭驅散困意，定睛的一瞬，就看到宋英華睜開的眼以及那僵在半空中的手。
“您醒了？”她眸中閃過欣喜，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宋英華怔住，眼睛迅速泛起濕潤。
隔著醫用手套，他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能看見她水眸中真實的關切。他努力控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緩緩勾起一抹笑意：“我沒事，老毛病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刮過耳膜，肖暖心裏泛起酸澀，握著他的手緊了緊。
宋英華嘴角的笑意愈深，溫潤地眉眼透著慈愛，輕道：“別擔心，我真的沒事。我窮極一生雖然都沒能再見你母親一麵，但我能找到你，知道自己有你這麼一個聰明、美麗、善良的女兒，已經很滿足了。
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一天就是遇到你母親那天。最後悔的一天，也是遇到你母親那天。是我冒犯了她，是我對不起她！她是那樣美麗善良，清雅如蘭的人，就算是高高在山的仙女，我就連站在她麵前都覺得自慚形穢，我根本配不上她。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別說了，都過去了。”肖暖握著他的手略鬆力道，不忍地扭過頭去：“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養好身體。”
宋英華笑，虛弱又滿足地笑：“暖暖，你們長得真像，連說話的語氣都像啊！我很高興，你繼承了她的衣缽，成為最優秀的醫者，我可以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你了。”
他握緊她的手：“這些年來，追在我身後的女人太多太多。可在我眼中，除了你母親，都是別人。我愛她，我隻想要她，即便我不知道她在哪裏！很多人說我傻，我自己也笑過自己傻的，你知道嗎？”
沒等肖暖回答，他就自顧自道：“現在我知道，所有的堅持都是有意義的，老天爺早就幫我安排好了一切。因為我這輩子都沒有娶妻，我才能放心地鬆開你的手，堂堂正正地去找你的母親。雖然我當年對不起她，但是我這些年從未對不起她！我對她的愛經得起時間的洗練、歲月的考驗，以及你的審視。暖暖，即便我就此死去，我也是此生無憾了。想到很快我們就要在天堂想見，我心裏就好高興、好期待！”
宋英華笑著笑著，眉眼忽然耷拉下來，聲音也微頓下去：“暖暖，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以後還有資格上天堂嗎？你母親那樣善良的人，她肯定是會去天堂的。”
恐懼從他的心裏萌生出來，然後迅速地擴散，籠罩全身。
“暖暖，我想見到她，我要見到她，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他用力地抓緊肖暖的手，呼吸瞬間就急促起來。
“會的，你會見到她的。但不是現在，而是幾十年以後。”肖暖竭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澀，將他的手壓下：“你剛剛醒過來，不要說這麼多話。我會給你施針，然後重新給你配藥調理。你隻要乖乖聽話，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她站起身，想要馬上為他施針，宋英華卻握著她的手，遲遲不肯鬆開。
“如果不是為了尋找你母親，生死對於我來說，早已經無所謂了。不管是權力還是金錢，我幾乎都達到極致。可站在山巔之上，我僅僅隻有半刻的喜悅，剩下的便是無盡的孤獨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