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大明天啟六年五月初六,午後時分。

太陽出來的時間並沒有維持太長,陰霾的烏雲再次籠罩了天空。黃豆般大的密集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京城的大地上,不一會就浸濕了這片剛剛遭受浩劫的土地。

雨水是冷冰冰的,狠狠地打在臉上身上,令人在恐懼迷茫之餘,又增添了幾分絕望。

人們因驚恐而哭喊喧嘩的聲音漸漸消失,種種或尚還完好的建築或倒塌崩裂的殘簷斷櫞在暴雨中也都一起沉默了下去。許許多多尚未凝結的鮮血,隨著雨水的衝刷在地麵上四處流淌。

隨著雨水流淌的,還有那許許多多悲傷的未能止息的眼淚。

偌大的北京城,忽然變得一片死寂。

唯有風中,不時傳來誰家眷屬撕心裂肺的哭號。

又有誰在風中低吟淺唱,聲音充滿悲戚和蒼涼。

那,是在為死去的親人招魂麼?

宋凡之縱然一向清心寡欲,聽來也不禁感傷。

他此刻站在飛簷鬥拱的宣武門禮拜堂前,手中不知從哪裏拿了一把油布雨傘撐著,望著門上的十字架若有所思。

宣武門禮拜堂是大明萬曆三十三年由意大利籍傳教士利瑪竇來華宣揚天主教時所興建,此後這間當時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禮拜堂成了西方傳教士在京城重要的傳教場所之一。

早上京城裏驚天動地的大災難並未波及這處住著外國人的漢族傳統建築。或許是受了大災的驚嚇,禮拜堂兩扇朱漆大門緊閉,看不到傳說中的外邦傳教士。

宋凡之久隱武當山,極少下山雲遊。對於西方傳來的天主、基督等教,並不十分明了,隻是偶爾聽下山遊曆的徒子法孫們提起過,知道十字架乃是他們的標誌。

而此二宗教,到底秉何教義?持何宗旨?彼此間又有何分別?他一點也不清楚。

不過,宋凡之找到這裏,可不是為了找傳教士們研討教義或促進什麼宗教的團結與發展。

在他看來,同是金發碧眼的番夷,這裏的洋人傳教士應當多少會知道方才那逃脫的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來頭吧?

或者,那兩人便是這什麼天主或基督教所指使也未可知!在他看來,若不依教修行,常人如何能有神通?佛道二教高人輩出,正因二教之傳承教化。這什麼天主還是基督教據說立教久遠,想來也有神奇卓異之士才是,莫不是他們作的孽?

正要舉步走上去叩門,身後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顫抖著道:“道長,求您給我們畫張護身符吧!”。

宋凡之回頭一看,原來是個拄著拐杖的須發皆白的老者,身邊還跟著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兩人衣裳又髒又破,全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透濕,神情疲倦不堪,顯然是在剛才的大災中受盡了折磨。

那老者正顫巍巍地把一隻枯瘦的手臂伸到宋凡之身前,渾濁的眼中滿是希冀之色。好象隻要眼前的道長給他畫上一張符,便能保得祖孫二人一生平安。

宋凡之微笑著,伸手在那小女孩的頭頂上撫摸了下,另一隻手將傘遞給了那老者,道:“愚不尚念咒畫符,不過,你祖孫二人隻要存善心,做善事,往後必能平安順利,無凶無災。”

那老者聽了,頗為失望,接過雨傘,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什麼,牽著小女孩的手便走。

宋凡之看著老者蹣跚漸遠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話並未被他放在心上,也不在意,隻是單手豎在胸前,朗聲念了一句:“無量天尊!”。

餘音方落,身後驀地傳來一個腔調聽上去有些怪異的聲音道:“尊敬的道長,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的嗎?”

宋凡之轉回頭去,隻見禮拜堂的門已悄然打開,一個金發碧眼、鼻子高挺,皮膚白到微微發紅的外國人站在禮拜堂門簷下,正朝著自己點頭。他頭戴一頂黑色小圓帽,穿著一件黑色的袍服,胸前掛著一枚銀色的十字架,想來就是這禮拜堂的傳教士了。宋凡之依然單掌豎在胸前,又道了聲:“無量天尊!”

正想向他問話打聽那一男一女,這傳教士已先開口道:“非常高興能見到道教的道長來造訪,這可是宣武門禮拜堂建成以來第一次有道長拜訪。不過,也許我們現在沒有時間接待您。得麻煩您下次再來了。您看,京城裏剛剛發生了奇怪的大爆炸,作為仁慈的上帝的仆人,我和我的教友們正要出發,去傳播主仁愛的光輝,去撫慰人們飽受恐懼的痛苦心靈,他們現在迫切需要幫助。所以,我很抱歉,現在沒有時間請您進來做客了。”

他的官話腔調雖有些怪異,但說起來卻很流暢自如,顯然已在京城住了很久。

宋凡之心裏奇怪道:上帝的仆人?莫非這些人信的也是我道家玄穹高上玉皇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