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孩子當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孩子有些尷尬，開始說著中考順利，父親升職，母親又學會了一道菜，明年他就要過住宿生活……
老人一直沉默著，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有在聽外孫的話。
最後，男孩也沉默了，他再想不出什麼能說的了。突然的無言讓房子空寂，那是極度的安靜，壓迫耳膜的安靜。
老人輕咳了一聲，以讓他的聲音更清楚響亮些，他試探地問著:“奉先生怎麼樣了呢？”
奉先生和他一直有書信往來，最近卻斷了，他大可理解為路上耽擱了，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男孩一時噎住了，他在電話那頭猶豫了。
奉先生是他家的鄰居，年紀和外公相仿。
“奉先生死了，”男孩聲音平靜，像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奉先生他死了。”
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他腦袋上，耳邊隻剩嗡嗡聲，他感到視線模糊，思考都變得緩慢。
“你開玩笑吧。”老人聲音有些顫抖，從喉嚨裏擠出那麼幾個字。
他和奉先生，一個是資本主義的敗類，一個是封建迷信的毒瘤。常常因為立場問題爭得麵紅耳赤，即使在書信中也會探討國家局勢。
“你是開玩笑的吧，”老人聲音沙啞，他竭力的壓著哭腔，聲音反倒變得扭曲可怕。
他和奉先生偶爾也在院裏桂花樹下擺一局棋，一下就連飯點都會忘記。精彩激烈的程度常讓旁觀的人出一身虛汗，結束時拍手叫好。奉先生若是贏了也會露出得意的笑。
“怎麼會這樣呢。”老人手蓋著眼，淚水卻逃過手掌順著掌紋往外湧著，最後跌落在地上砸出一個點。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奉先生，奉先生坐在樹下，陽光透過樹影一片一片的散落在奉先生身上，奉先生抬頭看他，微眯的眼睛卻藏著無限溫柔，奉先生問他兒孫滿堂的感覺。
“好好的個人怎麼就這麼沒了呢。”往外湧的悲傷衝破了最後的防線，他淒厲地哭喊著。
現在的他哭得很醜，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定會被奉先生嘲笑’，老人止住了哭聲。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卻仍是模糊不清:“奉先生去時沒受什麼罪吧？”
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沒呢，他臉上還帶著笑，走得安靜又安穩。”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一直重複著，最後掛斷了電話，把男孩安慰的話硬生生掐斷。
奉先生一生都在孤獨與悲哀中度過，想著他眼睛又一澀。外孫的這通電話或許是安慰他:你還有我們。
葬禮啊，最好再也不用參加了。
老人推開了門，寒風灌進來又被門合上而阻斷，他一頭紮進了寒風中，在寒風中他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白鴿撲翅驚得麵前的孩子笑麵如花，豔色戲袍隨著風旋轉開驚豔了他的所有時光。
他站起身想要觸摸那抹絢爛，一切卻回歸成鄉間小路。朦朧中在路的中央立著一條黃金蟒，蟒蛇吐著信子感知他的情緒。
太陽突破雲霧綻放在蟒蛇的身後，它全身都鍍上了一層光，炫目得讓人捂住了眼。蟒蛇是來告別的，它麵向光芒，最後消失在光芒。
他伸出手去攔，夢卻止了。他的老伴笑看著，接過他的手，道:“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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