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絲絲縷縷涼薄的霧氣從空中降下,天地間一片迷蒙。
忽然,一聲轟天的巨響震徹了沉寂的瀛洲城。
城樓上枕戈待旦的將士們立刻睜開困乏至極的雙眼,攥緊手中的兵器從地上一躍而起,舉頭四顧,卻並未發現有遼兵夜襲。
正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的秦壽悚然一驚,敏銳的直覺催動他倏然坐起,“南沙!一定是南沙的霹靂彈成功了!”想著,他便趿拉起戰靴,欣喜若狂地衝向營外,一邊提著靴筒,一邊激動萬分地大聲疾呼:“南沙!南沙!”
折騰了大半夜,也已倦極,霹靂彈爆炸成功後,營房的屋頂被炸出了一個大窟窿,諸葛南沙身心俱疲地從彌漫著一股濃烈爆竹氣味的營房內鑽了出來,頹然跌坐在門檻上,俊秀的臉上已變成一片烏黑的枯槁。
“南沙!霹靂彈製作成功了是嗎?太好了!”秦壽人未到,歡呼的聲音卻從老遠傳來。
諸葛南沙驀然撟首,黯淡的眼睛隨之一亮。即便是當年帶著秦壽抵達瓊州島,見到他闊別多日的父親,也未曾看見他有過此刻這般雀躍的神情。他的心中究竟裝載著怎樣一個宏偉的信仰,竟然可以使他將一些與他無親無故的人看得比自己的親人更加重要!而他這樣胸懷天下、舍己為人,究竟值得麼?
這樣想著,諸葛南沙的嘴角不禁泛出一絲苦笑。
“南沙!你真是太棒了!”秦壽徑自走到諸葛南沙的身旁,撐著他的肩膀坐在了門檻的另一邊,臉上溢滿狂喜之色,嘴裏更是不住自語道:“這下攻城可就輕而易舉了!”
諸葛南沙眼神空洞的凝望著黑沉的夜,琢磨不透的複雜神色從眼中一一掠過,終於低聲問身旁沉浸在欣喜之中的秦壽:“阿壽,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秦壽有些詫然地撇過頭,看著諸葛南沙毫無表情的臉頰,反問:“南沙,你問這個幹嘛?”
“嗬嗬!”似乎被秦壽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諸葛南沙略略搖了搖頭,不做聲地歎了一口氣道:“因為我發現你變了!之前聽葉信說我還不相信!可現在我發現你確確實實是變了!你變得是胸懷了天下卻容不下你自己!”
“哦!”秦壽的表情更顯詫異,怔怔良久,終於搖著頭苦笑了起來,隨後喟然一歎,“南沙,其實走到今天,連我自己都沒有想過!你說我胸懷天下卻容不下自己,實在是太抬舉我了!”秦壽忽然長身站了起來,目光深重地遠眺著遙遠的南方,似是有無盡的神傷從眼底浮現,“從小,我娘便離開了我!於是,我便和我爹相依為命!可是我爹總是忙於他的生意,對我的關心甚少!況且,我卻因我娘的死對他耿耿於懷,事事都要與他作對…”
生命中最難忘的記憶一一浮現在腦海,秦壽終於敞開了自己的心扉,安下心來與諸葛南沙促膝而談:“我最大的願望其實是想有一個溫暖的家,爹娘都安在!我在他們的膝下略盡自己綿薄的孝意!你說我胸懷天下其實是大錯特錯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國家興亡,與我何幹!如果今日我不來收複燕雲十六州,定然會有另外一個人來的!我不過是身在其位而謀其職罷了!”
“哈哈…不可否認,你確實太過於盡忠職守了!”聽了秦壽的肺腑之言,諸葛南沙朗聲大笑起來,感慨道:“阿壽,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我們的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在隨風轉舵不是麼?”
“隨風轉舵?”秦壽眼神一凜,有些疑惑地看向似笑非笑的諸葛南沙。
“對!”諸葛南沙含笑頷首,緩緩道:“一開始我們都追隨你上梁山,可是半路卻殺出個震山王壬使,欲對我們進行劫殺,可誰曾想竟然會是官軍救了我們。於是,我們便追隨了官軍,一舉剿滅了梁山,直到今日,又來到了邊疆抗遼…你說說,這不是順風轉舵是什麼?”
秦壽略一思慮諸葛南沙言中之意,嘴角慢慢溢出豁達的笑意:“是啊!人生確是時常身不由己地順風轉舵啊!”
沉默良久,諸葛南沙百無聊賴地凝望著南方黑沉的天際,忽地低聲開口問了一句:“阿壽!你知道南沙麼?”他嘴唇微張,瞳仁裏彌漫上一片濃濃的黑色,仿佛已將黑夜吸納融入。
秦壽有一絲疑惑地側首瞄了一眼諸葛南沙,見他眼神呆滯,神色恍惚,搖了搖頭,沒好氣道:“知道!不就是你的名字麼!”
“哎!”諸葛南沙似乎也有些沒好氣地挑了挑眉,肅然道:“我說的是南沙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