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這一年,恰逢天下大亂。中州的老皇帝駕崩,留下八個王爺,並一個懦弱太子和大好河山。八個諸侯王中,有三個已經起兵,昆侖山下的百姓流離失所,不斷有人求助於師父師娘,哀嚎遍野,生靈塗炭。
當年五月初五,師父帶著大師兄下山一趟,回來的時候,臉上頗有不忍之色,唉聲歎氣了整整一夜。後來大師兄跟我們說,他們此趟下山,見山下兵荒馬亂,餓殍滿地,實在是悲苦不堪。
此後兩天,師娘、師父和大師兄細細地在花廳中商議。久未出山的師父師娘決定帶領兩位師兄並兩位師姐下山,到各處查探山下的形勢。
他們計議來計議去,始終將我和三師兄排除在外。我們每日或偷偷摸摸,或名正言順地蹲守在花廳外,聽來聽去,就隻聽見大師兄、二師兄並兩位師姐的名字,三師兄忍不住,終於站出來問了句:“他娘的,師父,我和阿柔難道不下山麼?”
師父聽見他這一聲“他娘的”,哀莫大於心死的頓了頓,忍耐道:“濤兒,阿柔道行不高,你暫且陪她呆在山上。責任重大,切莫推卸。”
三師兄秦濤欲言又止,一雙桃花眼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心理負擔很重。一來,我也是想要下山的。二來,就這樣連累三師兄陪著我呆在山上,實在是於心不忍。他平素替我打了無數場架,如今是我替他表個態的時候。於是我慨然站出身來說:“師父,阿柔也想下山曆練一番,求你們成全。”
師父師娘並大師兄聽見我說出這句文縐縐的話來,著實受了一番驚嚇,但看我堅決的樣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當時正是隆冬,大雪封山,師父笑了笑,點點頭說出一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主意道:“阿柔,你若是能單獨在山腳下抓個過路的客人上來,師父便讓你下山。君子一諾,絕不反悔。隻有一條——濤兒不許幫你師妹。”
三師兄和我高興得睜大眼睛,連連點頭,根本沒想到,大冬天的,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卻去哪裏抓個見鬼的客商啊。
果然,第二天我從清早一直等到黃昏,都未曾見到一個過路的客人。直到夜色降臨,天可憐見,竟然當真看見兩個落單的客商慢慢地朝山上走來。我一陣興奮,立刻撲了出去,卻踩中一片鬆果,腳一滑就栽倒在他們麵前,掙紮了一番才終於站起身來擺了個強硬的姿勢,橫眉望著麵前這兩人。
為首的青年一襲青衫,臉龐遮在帽簷下,似是將我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尤其著意看了看我雙手捏成的訣,半晌終於頓悟,含笑說:
“姑娘這……可是要打劫?”
我仔細看了看他。此刻已經暮色四合,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下,看不清楚,隻能依稀看見一雙眼睛和清瘦的臉龐。
他替我說出了打劫這兩個字,我很歡喜,連忙點了點頭,如釋重負地說:“差不多差不多,不過不搶你財物,搶人而已。你莫怕。”
那人聽見“搶人”這兩個字,似乎怔了怔,他身後那個同伴是個大漢,腰間別著兩把大刀,可能因為太吃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刷地拔出刀來,擋在為首的那人身前。
“卞大哥退開。”那青年公子輕輕拍了拍大漢的肩膀,緩步朝我走過來,低頭看著我,啼笑皆非地道:“你是這山上的匪首?要搶我上山寨?”
他站在我麵前,低下頭望著我,我終於看清了帽簷下的那張臉。那張臉上,眉毛斜飛入鬢,眼睛深若寒潭,在黑夜中熠熠閃光,隨意看一眼,便是說不出的威嚴。此刻他眼中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嘲弄,讓我頓時說不出話來。我的三個師兄們,大師兄飄然脫俗,二師兄冷峻孤傲,三師兄異常俊美,卻都不如眼前這個年輕公子。他五官雖然好看,身上卻另有一種氣勢更加奪目,仿佛他自己隨時可以掌控十萬雄兵,運籌帷幄,從容自若。我從未想過,天地之間竟然有這樣非凡的男子,我更沒想到,打劫竟然是這樣一個情況複雜的活計。
那年輕公子看我呆住,忍不住笑了笑,替我將刀塞在手裏拿穩了些,道:“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借一步路先行。黃金十兩,聊作買路錢,望姑娘成全。”
說罷,他身形一晃,繞過我便走了。我手中多了一錠黃金,連那大漢也收起刀,似笑非笑地舉步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