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占城國停留如此之久,無疑是在浪費時間與錢財,甚至是在自殺,但他依然自欺欺人的在占城請僧人給死去的兒子、女兒大做法事,每日接見、拜見占城的貴人。他隻知道自欺欺人的拖延時間,試圖讓自己忘記將要麵對的事情。
甚至,若非十九娘一再苦苦相勸,他都不會出現在這裏。
“即便是去金洲可能會死,但回大宋是死,留在占城亦是死,若左右是個死,女兒倒寧可死在金洲!那樣,縱是死了,也不給太祖、太宗丟臉。”
趙宗漢心裏又想起柔嘉的話來。
“爹爹如今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合族人的性命。爹爹若執意不肯前往,亦請許女兒與大哥先率一部分部眾,先往新鄴城。如此朝廷怪罪起來,亦好有個說辭!”
趙宗漢其實亦知道自己是個性格軟弱的人。他的一生,都是在老老實實地聽命行事,太後與官家叫他往東,他便絕不會往西。有任何大點的事情需要決斷,他都要請示太後、官家、皇後,或者他的兄長們,聽他們的意誌行事。而若是鄴國公府中的事情,趙宗漢便會受他的夫人們或者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十九娘左右……
當一生都養尊處優的他,突然遇到如此重大的挫折之時,他的確很需要有人幫他做一個決斷。
因為他自己害怕承擔決斷錯誤的後果。盡管他明知道別人替他決斷他照樣要承擔後果,但這樣的話,他心裏依然會感覺到好受一些。
他就是一隻從小被養在瑤津池內的金尾鯉魚,血統尊貴,外表鮮豔,但是,一旦將他放至黃河,遇到風浪,他很快便會不知所措,永遠也無法躍過龍門,變化成龍。
若是十九娘是男子的話,他會將封國的大權全部交給她。奈何,她隻是個女兒。而他的兒子,自趙仲珙、趙仲彩以下,大多與他都沒有區別。他們一個個溫文儒雅,懂得吟詩作畫、分茶鬥花,待人接物,絕對禮貌周全,令人如沐春風,但除此以外,則百無一用。當十九娘說要仲珙與她一道率部先往鄴國之時,仲珙嚇得臉色慘白,但身為長子,竟不敢出言反對。
“爹爹可看到了,一切皆在宗將軍、曹友聞預料之中。咱們再不早往新鄴,待柴家從容壯大,我鄴國必為三佛齊所輕。爹爹當早做決斷!”
“唔……”趙宗漢吱唔了一聲。
但柔嘉已不待他再多說,馬上打斷,道:“爹爹既已決定,女兒便著人傳下令去,明日五更出發。待五更之時,若有人仍未上船,亦不再等待,便當他們從此不再是我鄴國子民!”
柔嘉說完,更不等趙宗漢答複,丟下麵麵相覷的父兄,轉身大步離去。
3.
紹聖元年,六月。
淩牙門。
這塊大宋朝最重要的海外領地,地處金洲與黃金半島之間的海峽當中。自從薛奕經營淩牙門以來,至紹聖元年為止,當人們提到所謂的“淩牙門”時,所指的區域早已有了許多不同的含義。它有時候指的是包括了黃金半島的最南角以南海域中由宋朝虎翼軍第二軍控製的大片群島;而有時候,人們所指的,則是後來所謂的“本島”,那是一座南北四十六裏餘,東西約八十九裏的島嶼,島上多山,覆蓋著大片的森林,在這座島上,有虎翼軍的港口、兵營、城寨、船塢,有薛奕的侯府,有大宋在淩牙門的所有官衙,還有市鎮、民居、寺廟、勾欄、錢莊……至於它的第三個含義,亦是這個名字最初所指的地區,本島南麵那個西口有岩石相對挺立的小島,如今卻已很少被人們使用。那裏如今隻是“淩牙門”的一個很普通的港口而已。
對於來往淩牙門的人們來說,其實也不會當真有人去追究這個名字的具體含義。在人們的心中,“淩牙門”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大宋朝在整個南海地區的權威,是整個南海地區最為繁忙的商埠,是從廣州至金洲最為強大的海上武力——盡管嚴格來說,虎翼軍第二軍的軍部是設在廣州,而大宋亦有明確的法令,淩牙門所有官員、以及虎翼軍所有將士之家屬,必須居住在大宋的本土,對大部分將士而言,他們的家屬都在廣州,因此理論上來說,廣州才應當是宋朝在南海力量的真正的中心才對。
然而,人們就是形成了這樣的印象。
而事實,也確是如此。
淩牙門就是南海的心髒。
在紹聖元年,淩牙門都督府上呈給大宋朝廷的戶籍薄上,登載的編戶齊民,已突破萬戶,其中宋人不下七千戶。僅憑此一樣,淩牙門在南海諸島,便不負其名。
在這個時代,戶口意味著稅收,亦意味著強大的武力——若事有緊急,剔除老弱婦孺,淩牙門都督府亦隨時可以征召一支萬人規模的軍隊。在此地區,這是絕對不可以輕視的武力。
不過,這裏的人口,每一年都是有規律變化的。每一年的五六月開始,在信風轉向之後,便是淩牙門人口相對大量減少的時節,隨著一艘艘海商借著東南信風,揚帆出海,前往宋朝,淩牙門也會明顯變得清靜許多。
十餘年來,隻有今年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