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5)(3 / 3)

這又是一個教訓。

高太後閉著生疼的雙眼,在腦子裏草擬著批答的辭句。這一次,既不能傷了司馬光、石越的麵子,又要叫蔡京死心,從此不再提起,用辭語氣,的確都頗費周章。

這一切,從應付亂成一團的朝局,到批答奏折時的用辭,還有每況愈下的左眼,都讓她感覺到一種力不從心。高太後心裏越來越渴望找一個合格的幫手,但是,她心裏仍然還在時時戒慎恐懼著。她對任何臣下的依賴,都會成為她致命的弱點。她也不想在她垂簾的時期,留下私人幹政的話柄,外朝士大夫的力量如此強大,若果真在內朝中有私人幹政的事情傳出,對她隻怕不會有什麼好處。

但是,她到底隻是個老婦人。

從大的方麵來說,對於朝中政事,她需要谘詢意見——不僅是外朝的大臣們的,所謂兼聽則明,以大行皇帝之智慧,也要派遣內侍出去了解民情政情。而高太後不僅僅需要了解政情民情,還需要有人能站在她的立場,設身處地的替她出謀劃策。士大夫的立場、考慮問題的出發點,許多時候,都與她相差甚遠。

從小的方麵而言,她也需要有一人,能替她念奏折,說明事情的原委,讓她的眼睛得到一些休息。也需要有人能根據她口授的旨意,寫成恰如其分的批答,如此,蔡京這樣的事情,才不會重演……

她很盼望身邊有這麼一個人,能夠老實、規矩、聽話,不致於激起兩府與士大夫的反感,最好生性恬淡,也不會利用這種特殊的權力興風作浪,並且自己能夠可靠的加以控製,絕不至於脫離自己的掌控……

但是,盡管高太後心裏已經有了這麼一個人選,她卻難以下定決心。

高滔滔不能這麼輕易就被眼疾打倒。

雖然有點力不從心,但高太後相信自己尚能克服。也許,念過七七四十九天光明咒後,我佛慈悲,真的能有神效呢?

想到這裏,高太後勉強又提起精神來,提起朱筆,細想了想,在蔡京的奏折下麵繼續批道:“……國初祖宗故事,給事不過寄祿之官,原不與封駁之事,先帝定官製,乃設後省瑣闥(後省,門下後省之簡稱。給事、瑣闥,給事中之簡稱或別稱。),省讀奏案,駁正違失……”

隻寫了這麼幾句話,便覺手腕酸疼,又停下筆來,抬眼卻見陳衍正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因問道:“題目可要來了?”

“是。”陳衍連忙尖聲應道,趨步走近,將一份封好的文書,雙手呈到高太後案前放好。

高太後點點頭,將蔡京的奏折合起來,丟到一邊,一麵說道:“遲早需得修一座正正經經的貢院才成,各州解試還好,如今還可以騰出州學來考試,可堂堂省試,卻依舊……”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搖了搖頭。其時科舉雖然漸受重視,但自建國以來,大宋朝無論是解試還是省試,不僅考試時間還不是非常穩定,連考試之場所,都無一定之所。不論寺廟、廨舍、亦或是學校,哪裏房子方便,便借用哪裏的當成臨時貢院,進行考試。熙寧十八年的省試,便是在汴京的開寶寺舉行。而按照慣例,因為皇帝駕崩,這一年將不會進行殿試,省試的名次,便是最終的名次。因此——亦是因為此前那些貢生的“醉酒鬧事”事件——高太後對這次省試,也極為重視。政事堂推薦翰林學士安燾知貢舉事,高太後雖然勉強接受了,但並不太滿意,又欽點了尚書左丞錢勰、副都給事中胡宗愈同知貢舉。

垂簾未久的高太後,對外朝的大臣,依然還處在一個慢慢了解的階段。她小心謹慎的提拔著有才幹的“正人君子”。高太後有自知之明,她知道真正德行兼備的士大夫,是不太可能成為自己的“私黨”的,但她也並未想過要在朝中成立自己的私黨。隻不過,任何時候,朝中自然都是賢能越多越好。而她親眼看準了的人,她會更加放心。

尚書左丞錢勰便是她親自拔擢的第一位重臣。此前一直在地方擔任轉運使的錢勰,出身名門,乃是吳越王錢氏之後。錢家在大宋,亦是世代顯貴,不僅其族中子弟屢尚公主,而且中進士、或者開製科而曆任朝廷重臣者,同樣不勝枚舉。

對於高太後來說,錢勰的確是她易於了解的外臣。此人敏於吏事、廉潔剛正、堅決反對王安石之新法,而且最重要的是,錢勰還以博聞強記出名,亦頗有文名——自垂簾後,高太後最迫切的希望之一便是有一個自己可以信任的翰林學士……

因此,令幾乎是到尚書左丞任上履新的錢勰同知貢舉,亦是一舉多得,既是為了保證省事不要出亂子,又可以給錢勰的履曆上,添上重重一筆。

至於胡宗愈,乃仁宗時名臣胡宿之子,係出晉陵名族,在熙寧初年便因反對新法,一直在州縣為官,高太後點他同知貢舉,主要卻是因為別的原因——因為負責貢舉之官員,一旦選定,便要徑赴貢院,實行“鎖院”,直到奏名放榜,才能出院——所以,在“鹽債敕”封駁案爆發後,高太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位聲望極高的副都給事中,以一個他無法反對的理由,“關”進了貢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