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康早就知道,契丹如今權勢最大的四位貴臣,便是所謂的“四蕭王”,這四人中,蕭岩壽為北府宰相,蕭惟信為南府宰相,蕭佑丹為北院樞密使,蕭禧為南院樞密使。遼朝官製極為複雜,無論南北宰相府,還是南北樞密院,都各自掌握實權。以地位班次而言,是北、南宰相,要尊於北、南樞密使一些,而蕭岩壽與蕭惟信的資曆,也要遠高於蕭佑丹與蕭禧。但是另一方麵,在契丹建國的曆史上,宰相府原本是采用“世選製”銓選宰相的,也就是說,大遼的宰相,有很長一段時間,必出於皇族或國舅族,乃是貴族權力的體現。而樞密院之設立,卻正是遼主為了強化皇權的手段。因此,在這樣淵源下形成遼國官製,便形成一種複雜的關係,握有軍政實權、位次較尊的宰相府,實際權力,反而不如樞密院。南北宰相府成為次於南北樞密院的權力機構,北樞密使則是群臣之首。所以,遼主雖以資曆較深的功勳之臣蕭岩壽與蕭惟信任北南宰相,卻將樞密院交由資曆較淺,卻是他的心腹之臣的蕭佑丹與蕭禧掌握。(當時遼國二樞二府,北樞密院除掌管契丹軍民,總領兵機、武銓、群牧諸事之外,更是整個遼國的軍政核心機構,凡外交、行政、監督、司法,幾乎無所不管;而南樞密院雖由漢人樞密院轉變而來,但到遼國之中期,已變成了一個類似於宋朝吏部與戶部的綜合體,除此以外,南樞密院的另一項重要權力,則是掌管全國所有的部族事務,而不再以漢族為主——這一趨勢,在耶律濬確定“聯漢、奚以製蠻夷”之國策後,更加明顯,當時燕雲地區之漢族軍政事務,全部歸由中書省主管,中書令則由南樞密使蕭禧兼任。至於北南宰相府,則是更為具體的事務機構,北宰相府管轄著多數契丹部族與一部分降附“蠻夷”部族;南宰相府則管轄乙室部、楮特部等少數契丹部族,絕大部分奚族部族,以及一部分降附“蠻夷”部族。)
如此權力結構,原本也無可厚非。
但問題卻出在許王蕭惟信那裏。唐康曾經查閱樞密院的檔案,知道蕭惟信在當年遼主耶律濬發動兵變奪位之時,曾經陰懷兩端,以致在後來的平亂中,蕭惟信一直被遼主有意無意的防範、疏遠。但蕭惟信畢竟也是遼主的功勳之臣,而且以契丹的傳統,蕭惟信亦是手握實權。因此遼主對他雖然並不太信任,卻也免不了要一麵防範,一麵還要籠絡利用。所以蕭惟信照樣能封王拜相,而且也時時被委以征伐之任,鎮壓女直、阻卜等族之叛亂。
然而蕭惟信對於自己的地位,卻似乎並不算太滿意。從各種報告分析,蕭惟信的怨氣,可能出在與陳王蕭禧的爭端上。
蕭禧之地位,原本遠低於蕭惟信,但南樞密院至少在行政、賦稅、部族三事上,卻偏偏正是南宰相府的上司——職方館曾經搜羅了一些契丹重臣的奏折,唐康細讀過這些奏折,便發覺蕭禧與蕭惟信,甚至在很多的小事,都是針鋒相對,而二人的主要矛盾,則發生在部族事務上。
契丹今日之國策,乃是由衛王蕭佑丹所奠定的“聯漢、奚以製蠻夷”。契丹在統治的核心地區,優待漢族與奚族,與兩族一道分享權力,宣揚“漢契一體論”等觀點,並輕徭薄賦,拉攏二族,以穩固統治。但對除契丹、漢、奚三族以外的部族,則實行殘酷的壓榨政策。蕭禧與蕭惟信的爭吵,十之八九,便都發生在對其餘部族的態度上。
蕭禧主張即使對漢、奚以外的“蠻夷”,也要懷柔……
蕭惟信卻認為契丹本以弓馬立國,對不聽話的蠻夷,自然不能客氣,更質疑蕭禧是含沙射影的指責他在鎮壓叛亂時,過於殘暴——唐康曾經聽說,蕭惟信曾因阻卜某部族遲交賦稅,將滿族兩千餘口,男丁全部殺死,女人與小孩,全部用馬活活踩死,還強令著幾十個部族頭領去觀看……
蕭惟信請求將漢族事務劃歸南樞密院、南宰相府管轄,將中書省虛設,以“減少冗官”,節省用度……
蕭禧卻堅決反對,以為“漢俗不與國俗同”,雖“三族一體”,但依然應當“以漢官、漢俗治漢人”……
蕭惟信大讚遼主武功過於唐太宗,中興大遼,勸遼主以“四海來朝”為誌向……
蕭禧卻上表說“強鄰環視”,要遼主“通好於南朝”,“不可複以二十年前之南朝視之”……
總而言之,二人之矛盾,幾乎難以調和。
唐康知道蕭禧曾經數次使宋,對宋朝之認識,自然遠較於其他官員為深。而且他原是北麵林牙出身,雖然契丹人往往不分文武,但是能做到林牙,在契丹人當中,便算是真正的讀書人了。而他如今之官位,更被契丹人視為“文官”之首領。故此,在契丹要臣中,蕭禧與北麵林牙承旨趙思茅、翰林學士承旨室得臣等人,是極力主張維持宋遼通好的——那趙思茅與室得臣,亦非尋常大臣,據說近幾年遼主之聖旨,十有八九,都是這二人主筆,凡有軍國大事,遼主都會先征詢他們之意見。
但蕭禧等人對契丹朝政的影響力,卻在這幾年受到了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