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4)(1 / 3)

唐康的神色卻仍然十分淡定從容,“我來大名後,仔細巡視了,朝廷若再給我三五年時間,足錢足糧足人,我盡力彌補,保管到時能令契丹輕易難越此防線一步!但若是如今,嘿嘿……仲麟兄若親去看看便知,有些城寨,樞府的圖上令修在甲處,因要占了哪家豪強的風水寶地或良田莊園,或因當地早已有無數的民宅,拆遷不易,結果往往修到了幾十裏之外——如此南轅北轍的城寨,不下十餘座。此外,偷工減料,無論完工與否,幾乎處處皆有,譬如樞府明令,為防契丹火炮,城寨須以石頭、水泥築成,如此才能堅固可用,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座城寨,報的是石城,實際卻依舊是土城——隻不過是用石頭築了個城門,以充門麵。”

“這……”範翔已聽得聳然動容,“康時,這可開不得玩笑,此前這乃是呂公著監修……”

“呂公著又如何?”唐康冷笑道,“要修築如此多的城防,在大名府居然沒弄得怨聲載道,我卻不信誰又有這個本事!隻不過君子們自有說辭,此事說不定反成一件不肯擾民的美談呢——便是這大名府,仲麟兄隻看見大名府的南城和北城,可沒見著東城和西城罷?東城西城的城牆之下,商鋪民房,蓋滿了護城河的兩岸,延綿數裏,至今沒有拆完。呂公著隻拆完了北城外的房子,南邊的是我搞得怨聲載道,才勉強清除的。不論士紳豪強,還是市井小民,都隻知道天下承平已久,如今乃是太平盛世,隻要契丹人的弓箭沒射到大名府的城樓上,誰也不願自家的產業為了那沒譜的事就這麼沒了。說不得,隻好我來做這個惡人。”

“那……為何我不曾聽說康時曾上報朝廷?”

“那又有何用?自古以來,太平年間要不忘武備,便是一件難事。朝廷和開封府既管不了禦街上隨地占道擺攤的商販,也管不了汴京城外越來越龐大的新坊區,又如何奈何得了這大名府城外的民房?更何況,隻需讀讀最近的邸報,便可知司馬君實心裏想的什麼,若非迫於無奈,他現在恨不能停了一切‘勞民傷財’之事。我此時去彈劾呂公著,非止奈何不了他,還給了那些手眼通天的豪強一個機會,他們還不借此機會,興風作浪,大造輿論?汴京城外的坊區,便是前車之鑒,隻怕正好促成司馬君實下定決心停止修築這防線,說不定還要成全呂公著的美名。便是僥幸如願以償,令朝廷震怒,如此大事,太皇太後自免不了要派中使來覆查,以我‘二閻羅’的風評,隻怕也不會有甚好下場。”唐康嘿嘿幹笑了幾聲,“我犯得著去與呂公著同歸於盡麼?”

“可是……”範翔聽唐康所言,雖然明知他說的都是實話,但卻總是覺得唐康這個黑鍋背得太冤。

但唐康倒是全不介意,又笑道:“兄亦不必擔心——此事後麵,除了呂公著,更不知又牽涉多少中貴人,我也不是好惹的,憑他是誰,亦沒有這個本事,將這黑鍋令我一個人來背了。這大名府,如今便是一潭臭泥,誰來過這裏,都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臭泥巴。我亦不介意替呂公著來擦屁股,隻要有時間,我總能設法彌縫起來。隻是若契丹人來得太快,那說不得——這是死罪,其他種種亦顧不上了,我便隻好孤注一擲,上章彈劾呂公著。”

唐康說得倒是波瀾不驚,但範翔已見著他眼中閃著凶狠的光芒。範翔是個聰明人,他當然也知道此事不是鬧著玩的——唐康背後有石越,而呂公著在舊黨中,也是連根錯枝,其中更不知道牽涉多少親貴、宦官……他突然想到郭逵也在河北,心中一動,又試探問道:“此事郭樞副可知情……”

“他又不是瞎子,如何會不知道?隻不過郭相公是斷不會趟這渾水的。他有他的如意算盤——他本就覺得有他坐鎮,用不著這破防線,亦足以禦敵;何況就算萬一真出了問題,他多的是理由可以置身事外,還可以叫呂公著和我當兵敗的替罪羊。嘿嘿……他本來是奉旨意要查看這城寨修築進展的,但郭相公卻根本不進這大名城,進展如何,他隻管行文給我,我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如今他要麼便住兵營,要麼便去沿邊州府,根本不叫自己有機會看見那些個破城寨,連這大名府城,他亦絕不肯多看一眼——郭相公長於謀略,這掩耳盜鈴之策,實是爐火純青……”

到了此時,範翔才終於明白,原來唐康並非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他當年在益州,便敢與益州四司衙門爭長短,但如今到了大名府,表麵上看依然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但實際卻也頗知輕重。他心中又有點凜然——若是論到權謀心計,隻怕唐康還在自己之上。

範翔亦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唐康與他原本相交並不深厚,但今日卻如此交淺言深,那便是唐康料定他不敢出賣自己,更是在逼他說實話。他此時若還是虛與委蛇,便是要將唐康逼成自己的敵人——但唐康本人已非可欺之人,以其身份地位,範翔更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更何況,對範翔來說,這未始不是一個機會。

他抬眼看了一眼唐康,隻見唐康的眼中,閃爍著野心勃勃的光芒。看起來,他麵前的這個年輕的通判,胸中之抱負,非比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