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3)(3 / 3)

想要準確的評價一個群體的社會地位,這個群體的婚姻狀況絕不可忽視。汴京宗室的婚姻對象主要有三——舊日勳貴之後、富商巨室、舉子進士或者朝廷品官之家。在這三者當中,舊日勳貴之後,被視為門當戶對,有著悠久的傳統;而與富商巨室結親,則多半是為了貪圖錢財,但也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得已——但凡宗室,無不想與舉子進士或者朝廷品官之家結親,但事實上他們卻往往被後者所嫌棄,而所謂的“舊日勳貴”之後,亦畢竟數量有限,而且又無利可圖。

甚至,田烈武經常聽說書人講的漢唐宗室如何橫行霸道,當街殺死朝廷的公吏諸如此類的事情,在大宋朝也是沒有的——開封府的公差當然不敢招惹宗室,但是田烈武也從未聽說過有宗室欺侮開封府的公差的事情。

在大宋朝,宗室們絕大部分都安分守己。朝廷給他們俸祿與特殊的待遇,他們就安然享受;朝廷剝奪他們中間一部分的特權,削減他們的俸祿,他們也隻敢低聲發發牢騷。大宋朝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宗室外戚的天下,這一點不僅田烈武心裏很清楚,汴京的宗室們,大約亦都很清楚。所以,甚至隻有極少數的宗室才會在儒家經典上用功——因為這被視為經世濟國的學問;田烈武在白水潭也見過不少宗室子弟,這些在宗室子弟中被視為極上進的人物,如果熱衷的不是求仙問道練丹之術、醫術、書畫之類,便一定是與格物院交往甚密——因為格物院的“雜學”,被視為較少忌諱。他們非常的謹慎——即使在算術上很有天份的宗室,也絕不會學習任何與天文星象有關的知識,至少在公開場合是如此。

便是這樣的一群宗室,竟然敢毆打鴻臚寺主薄!

即使他們不知道吳從龍是石越的門生,亦是不可思議的——這背後必有隱情。而吳從龍回汴京沒有幾天,亦不太可能與這些宗室們有什麼私怨……

“四哥!”埋頭想著心事的田烈武,竟然沒有注意到蔡京進來,待到蔡卞起身相迎,他才恍然跟著站起來。

“田侯,老七,不必拘禮。”蔡京招呼著二人又坐了,自己也坐下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卻又苦笑著搖搖頭。

“這案子實是棘手。”他揮了揮手,令廳中的仆人都出去回避後,才又移目田烈武,道:“田侯亦是一點風聲也未聽著麼?”

田烈武愕然道:“不知大府所指?”

蔡京卻隻是望著田烈武——他對田烈武的底細,可以說摸得一清二楚,田烈武與李敦敏、曹友聞等人過從甚密,而這二人不僅是石府的新貴,曹友聞更與吳從龍是故交,二人又與陳良、司馬夢求、範翔,皆是好友。蔡京斷斷不肯相信,吳從龍剛回汴京,這麼大的事情,竟會不和他的這些好友們商議。而曹友聞和田烈武在熙寧十七年替還是太子的小皇帝所做的事情,已經讓蔡京給他的這位舊友也打了一個鮮明的印記。蔡京甚至疑心,吳從龍所謀劃之事,正是受皇太後或者小皇帝身邊的人所指使——這樁事情,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都是為了鞏固小皇帝的帝位!

田烈武如何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觀察田烈武的表情,竟又看不出什麼異樣來。蔡京素聞田烈武忠厚,一直以為可以欺之以方,此時卻不免要覺得麵前的這位陽信侯,深不可測,不可小覷。

田烈武可以裝傻,蔡京卻不可以裝傻。

這樁案件的確很棘手——他既可以大事小化的處置那個什麼北海侯,上章彈劾吳從龍;亦可以嚴厲製裁那群宗室,而對吳從龍的事情不聞不問。

對於蔡京來說,審出事情的真相是一回事,但斷案的標準,卻既不是根據大宋刑統,亦不是根據編敕所的編敕。案子如何判法,取決於雙方背後的勢力。

若是這樁案子,竟然涉及到皇太後、小皇帝與太皇太後的宮廷鬥爭,那麼此事便不止是棘手了,簡直就是燙手。蔡京固然想討好小皇帝,為將來打好基礎,但是他亦從來都不想得罪高太後。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田烈武身上移開,“事情之起因,乃是因為吳從龍私下裏寫了一封劄子,建議朝廷仿成周之法,將諸房宗室封建至南海立國……”

“啊?!”他這邊話未說完,那邊蔡卞已激動得站了起來,“封建南海——這吳從龍乃何許人?竟有這等膽色、見識?”

“這吳從龍,亦是石相門下之士,與石府的陳子柔先生、雲陽侯司馬夢求,皆是布衣之交……”蔡京淡淡說道,一麵留心田烈武的神色,卻見田烈武一臉的莫名其妙——他自是很難想到,田烈武讀書全是自學,所知曆史多半靠聽評書,汴京街頭的評書,最可靠隻說到東周,再往上便全是神仙鬼怪了,他若說“西周”,田烈武或還聽得懂,他說什麼“成周”,卻叫田烈武想了半天,亦想不出來究竟是哪朝哪代……至於“封建南海”,於田烈武就更加難以理解了。

但蔡京素聞田烈武“文武雙全”之名,哪裏又會知道他的學問可不如何全備。這時候反而越發覺得田烈武心裏有鬼,這才裝傻過頭。

蔡卞卻未有蔡京這許多的心機,兀自興奮不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如此說來,那幾個宗室,卻是甚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