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疑,非國家之福,太皇太後聖明,還乞三思!以石越之賢,斷不會為此無父無君之事!”
珠簾之後的高太後頓時怔住了。
她並非不知道朝廷對石越的倚重,但她絕未想到,原來連韓忠彥的心裏,也是如此倚賴石越!
高太後忽然感覺到一陣恐懼!
她從來不介意分享權力,從執政的第一天,高太後便已經決定,要任賢遠佞,她不會如曆史上的其他女主一樣,任用私人,她會尊重兩府的權力,她會與賢者分享權力!如此,國家的政治方能清明。
但是,這種分享,應當是她主動賞賜出去的,而不是被迫的。臣下應當對她的這種賢明感恩戴德,歌頌她的英明與賢德;而不是將此視為理所當然,甚至不容挑戰!
高太後緩緩坐下禦座,雙手卻緊緊抓住禦座的扶手。她親眼目睹過三位皇帝登上皇位,也目瞪了三位皇帝的死亡。治平年間發生的事情,更令她終生難忘。她知道宰相的權力,如曹太後那樣的人,也會被韓琦說撤簾便撤簾!
而她的禦座之前,珠簾之外,還有六位輔政大臣!
即使六哥還年幼,撤簾並不是眼前的威脅,但是,她不得不考慮另一種可能——輔政大臣們主導的兩府,可以輕而易舉的架空她!
她垂簾聽政還沒幾天。高太後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地位並不比石越穩固。
但是……她高滔滔依然會回應這試探!
“我知道了。”她冷冷的應道,語氣卻溫和下來,然後,她側過臉過,問陳衍:“相公們到齊了麼?”
陳衍連忙欠身稟道:“回太皇太後,已經都到了。”
高太後微微點了點頭,“去召他們進來罷!”
隔著珠簾,高太後默默的打量著魚貫而入的宰相們。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沉重,而不管他們是否對韓忠彥已經先獲召見感到意外,至少表麵上,沒有一個人流露出驚訝之色。
我會叫他們意外的!高太後冷靜的接受眾人的參拜,望著韓忠彥從容的走到班列的最後,一麵在心裏說道。
“太皇太後……”司馬光率先出列,但高太後卻沒有容他把話說出來,“君實相公。”高太後望著司馬光,溫聲說道,“相公可知道王參政的病有無好轉?”
司馬光絕沒想到,高太後竟然在這時候,忽然問起王珪,他以為眼下要緊的事情,乃是討論那三十七名上書的貢生。但既然高太後問起,他卻也不能不答,隻得先回道:“回太皇太後,據醫官所言,王參政的病,隻怕非短期所能痊愈。”
“唉!”高太後輕輕歎息了一聲,“治國之要,首在選賢與能。吏部事務繁劇,以王參政的身子,隻怕……且吏部亦不能久缺尚書。”她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又緩緩說道:“哀家之意,不若且拜王參政為太子少師,令他在家安心養病,吏部尚書一職,先由範純仁接任。君實相公以為如何?”
內東門小殿之內,頓時一片沉寂。
宰執們全都麵麵相覷,誰也不曾想到,高太後沒有問那些上書的貢生,反而一開口,就要罷掉一個宰相。
而且,這個宰相乃是遺命輔政大臣!
高太後耐心的望著簾外的宰執們。既然不能動石越,那麼好歹便給他們開個先例——不要以為輔政大臣便是丹書鐵券!
她提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既然司馬光先前說了王珪的病一時半會好不了,吏部尚書如此重要的職位,當然不可能長久空缺。她倒要看看,是誰會反對她?是誰敢反對她!
高太後非常清楚,司馬光非常厭惡王珪,而以範純仁為吏部尚書,更是司馬光心裏麵一直想要的。在事實上,這也將進一步增強舊黨的實力。她不知道司馬光會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得到舊黨的認可,她就更不懼王安石與石越的反對。她期盼著他們站出來反對,這樣,她正好可以借機挫一挫石越的銳氣。
但是石越與王安石卻並沒有出來反對。
倒是範純仁跪了下來,“吏部之重,非臣之愚所能勝任,還乞太皇太後另擇賢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