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0年3月24日清晨6點,金江縣委大院,一夜難眠的新任縣委書記尉越澗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後,來到大榕樹下散步。
縣委大院有三棵大榕樹,樹幹粗大筆直,樹冠枝繁葉茂,猶如三把巨大的華蓋。它們經曆過百多年的風風雨雨,演繹了多少個曲折悲壯的故事,見證了從清王朝到中華民國,再到人民共和國的曆史變遷。每天清晨,金江的縣委領導,或佇立樹下提神斂氣,或在此漫步思考問題。縣委機關的人也喜歡在樹下吹牛聊天。大榕樹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構成了一道獨特亮麗的風景,仿佛象征著金江縣的最高權力。因此,金江人說,大榕樹是信息之樹、和諧之樹、美麗之樹、尊貴之樹。
大榕樹下,尉越澗並不輕鬆,腦際纏繞著昨夜的思緒,擔憂今天上午的選舉工作——金江縣第八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要選舉金江縣新一屆人大、政府、法院、檢察院的領導人員。
半個月來的工作和思考,尉越澗深切地體會到市委書記、市長反複告誡“金江複雜”的確切含意。他毫不懷疑這樣一個結論:一部金江史就是一部鬥爭的曆史。
鬥爭是一根杠杆,撬動著時代前進的步伐;鬥爭像一把利劍,劃在人們心靈上的是道道傷痕。
至今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因為金江“文革”的慘烈在全中國都非常有名氣。
“文革”中,金江縣分為“工農聯總”和“井岡山兵團”兩大派。金江縣人武部奉命支“左”,介入地方“文革”,支持“工農聯總”。“井岡山兵團”在兩派武鬥中吃了大虧,被整得夠嗆,死了不少人,加上後來清理階級隊伍、劃線站隊等急風暴雨的運動,“井岡山兵團”的人與地富反壞分子一起被“無產階級專政”,殺的殺,抓的抓,277人丟了命。各種刑罰達80多種,打傷致殘21500多人。金江“文革”製造的悲劇觸目驚心。
尉越澗想:“文革”雖已結束了10多年,但人們心裏的疙瘩並未完全解開,曆史沉澱下來的仇恨和矛盾,是否會影響人代會的選舉呢?
還有去年冬天的反腐倡廉運動,是當前議論的熱點,分歧、非議、指責不絕於耳,人們的不同認識又會不會幹擾選舉工作呢?
尉越澗剛剛從關河縣調來金江,是中共執政以來的金江縣第十六任縣委書記。從20多萬人的小縣副書記,提任40多萬人的大縣書記,況且是朝陽市最年輕的縣委書記。市長兼市委組織部長龔政與他談話時,尉越澗十分驚喜,縣委副書記才幹兩年,就升任縣委書記。組織的安排使他在從政的路途中,走了一條捷徑,少了從縣委副書記到縣長這個坎,直接升任縣委書記。
他想,既然組織給我提供了這個舞台,我就要演出一幕精彩的戲劇。
此刻,尉越澗感到自己身上壓了千斤重擔,耳畔不斷響起龔政的聲音:“尉越澗,我們用你當金江縣委書記,是冒了很大風險的啊!”
從副職到正職,從小縣到大縣,嚐試全新的工作,加上目前的複雜局麵,尉越澗似乎感到底氣不足。
尉越澗是3月8日到金江的。成為一個縣的最高決策者、一縣之主的他,本可以誌得意滿,心曠神怡。可人就是奇怪,得意的時候,往往會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人的心情潮起潮落,當孤單的感覺襲來,免不了生出幾許惆悵。即使是大人物,有時也難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毛澤東曾賦詞雲:“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曉來百念都灰盡,剩有離人影。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尉越澗抵達金江後,對這首詞的意境生出了新的感悟,深深佩服毛澤東豐富的人性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