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帝國的威脅,曾經是衰亡中的羅馬拜占庭帝國維持統一的紐帶。以至於法蘭克帝國在得到拜占庭承認為東部帝國的繼承者的同時,也承認拜占庭帝國是羅馬傳統的真正守護者。穆斯林土耳其的強大,是教皇帝國得以貫徹在歐洲權威的外部動力。當穆斯林土耳其衰落的同時,也就是教皇領導權威崩潰的開始,歐洲因此被宗教戰爭所撕裂。原因也正是因為,建立在統一思想基礎上的政治統一,是不穩定的;本身就會因為利益的分歧(這是事實存在的必然)而走向分裂。以至於思想的統一越牢固,因利益分歧而導致的宗教戰爭,就越慘烈。
即便是英法的團結,也隻不過是麵臨德國的威脅;西歐在二戰後的“統一”,那是因為蘇聯的威脅,盡管蘇聯和東歐之所以一度扭成鐵板一塊,也自以為是因應“西歐的威脅”。而目前這兩種雙向威脅,都不存在了。如果從這兩種雙方誤解的威脅之源頭說起,甚至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這是歐洲冷戰結束的真正原因:既然西方保證不以武力改變蘇東現狀,(即所謂和平演變),蘇聯和東歐為什麼還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在和平時期的古拉格群島,就死掉了五千萬人以上),與西方並非軍事上的威脅相對抗呢?對於西方而言,反之亦然。
普京的話其實說得很對:“以為俄羅斯威脅歐洲的,都是大腦不正常的”。俄羅斯無論在烏克蘭和克裏米亞這些小地方,如何讓歐洲看不慣,俄羅斯的所有威脅,也隻是對那些小地方而言;反之西方對俄羅斯的所謂威脅,也隻不過這些小地方,是否歸於俄羅斯勢力範圍的問題。事實上,當歐洲對俄羅斯的威脅已經隻剩下俄國傳媒的煽動時,俄羅斯的集權主義是否還有生存的空間,已經成為普京及其繼任人頭痛的大問題。反之,當歐洲周圍已經沒有真正的敵人時,歐洲還如何彌補基督教各派的“思想差異”?如何貫徹基督教傳統的集權觀念?
無論歐洲人認為美國如何偏離基督教的社會主義傳統,(如梵蒂岡對美國的指責),歐洲都無法以美國為敵人。原因恰恰因為,美國的確不是歐洲的政治敵人,也隻是“基督教意識形態的敵對方”(個人主義),因此當歐洲政治家以美國為假想敵時,真實效果是激化了歐洲思想不統一的“觀念差異”,反而進一步促使歐洲政治的分散。美國的確從分散的各州殖民地,最後結合成政治相對集權的合眾國政府;但那不是建立在“思想統一”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市場利益統一的基礎上;而且因為關稅和蓄奴製的分歧,還打了一場南北戰爭。
荷蘭聯合省當年的各加盟省之間的差異,的確比今天的西歐各國的差距還大,但是荷蘭能夠結合成聯合省,是因為有著共同的西班牙、法國,(後來還有英國)的外部敵人,更因為聯合省有著共同的海外經濟利益。因此荷蘭沒有與比利時統一時“聯合的尼德蘭”,原因也正是因為兩者的經濟利益不一樣,——當然也可以聲稱,那是因為兩者宗教信仰不一樣,比利時是天主教;但“信仰統一促進政治統一”這點,已經在前文證偽。則歐盟今天若能更進一步跨進到“歐洲合眾國”,就不能指望“思想統一”,而隻能尋求“經濟利益的統一”。
“申根協定”(相當於關稅同盟)和歐元體係,可以看作是歐盟向歐洲合眾國政治邁進的切實步驟。它比基督教和馬克思主義的信仰的統一,作用更大也更關鍵。但是問題也正在於此,歐洲各國在關稅同盟和歐元政策上,存在著嚴重的分歧。因為此分歧的核心,實際上是以法國和南北歐“大政府,小市場”的基督教社會主義傳統,和德國為代表的,與美國相通的“小政府,大市場”的資本主義觀念的衝突;盡管相對美國來說,德國已經有著更嚴重的歐洲社會主義傳統。而這樣一種衝突,在美國政治集中(統一)的曆史進程中並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