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詩語言很美,也不失張力,可見你對詩歌語言具有很強的掌控能力。看得出你受西方哲學、美學、詩學等影響很大,思維裏有很強的思辨性,並可能形成了一定的模式,這可能會消弱你對漢語詩歌的鑒別能力。也許由於這個原因形成了你對劉以林詩的看法,當然你的看法並不是都不對。我之所以有那樣的評價,其一是劉以林的新自由體詩理論在漢語思維、漢語詩法的架構下是可以有效展開的;其二是相對於現在常見的自由體詩來說,我看到劉以林詩有許多新的東西,比如他的詩歌語言是站在一種新的位置上的,這種語言組合很獨特,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比如他營構了大量的抽象意象,這在漢語新詩中是少有的,比如他的詩開始形成了像—不像(不像+像)—像等等這樣一種升華的理想結構,比如他的寫作方向由裏及表,就是采取直入本質的入詩方式,這與你著力於詩的首句實際上是相通的。這一點對於寫短詩尤其重要,它不僅可以讓詩一開始就站在比較高的平台上,為最後的提升提供可能,同時,它省去了非詩的鋪墊,騰出手來拉開提升的空間,使詩的高度有可能提得更高。去年我看到一首37行的詩,用了23行才進入正題,實際上這23行要是以不像因素放在結構中作為拉開距離之用,五行六行就可以解決了。而目前這樣的詩並不少,且自以為是,如此也可以看出漢語新詩長時間沒有什麼改寬的原因了。你感覺劉以林詩很一般可能正好是我說他的詩趨於成熟的理由,我手上有他三本詩,到了這本《大匠之歌》,感覺他已開始進入深入淺出的佳境。我曾對其中的《佛與悟》、《青蛙》這兩首詩進行解讀,這兩首詩表麵上看是很一般的,《青蛙》寫的是青蛙冬眠到蟄醒的過程,《佛與悟》也似乎在寫對佛有所悟而已。但你隻要細細品讀,就會感覺不一般,而且可能一次比一次感覺好。《青蛙》中他把青蛙死寂、黑色的冬眠寫成了靈動、發亮的冬眠,這就讓人值得去品味意象所要表達的詩意了;《佛與悟》中他用字、米與世界、宇宙等作遠距離的相襯對比和鏈接,讓人感到了一種精神境界的提升,需要多大的跨越啊。更可貴的是這兩首詩的詩意是通過意象化傳達的,充分體現了漢語思維與漢語詩法。當然,如你所說,劉以林詩還有很多不足,比如對虛詞的錘煉不夠;由於有高度集中寫作的習慣,大量的短詩在短時間內寫下來,對詩的提煉還欠精到;而由於語言的新組合以及意象的創新,詩歌語言的外在節奏與內在旋律還不夠緊密,讀起來常有生硬的感覺,缺乏文學味,等等。但我認為他的詩方向是正確的。
所謂的朦朧詩開創了一代詩風,對漢語新詩的發展是有很大貢獻的,而且也確實有一些好詩,但總體上藝術成就並不高,這是因為其先鋒詩人沒有創造經典的足夠的力量儲備,不過,從他們的詩中倒可以看到一些古典詩歌的質素,這已為傳承傳統提供了可能性,隻是後來的詩潮擾亂了這種步伐。
我認為你對《阿Q正傳》的分析有獨到之處,也是有道理的。當然,作為新文學經典,它們主要還是體現在思想性、開創性上,當時語言、技藝還在草創階段,用現在的眼光去看自然粗糙一些,這不是進化論,而是事實。我想,詩歌也會存在這種情況。話拉得長了。
順祝筆豐!萬事如意!
梁生靈
2008年9月1日
魏先生:
你好!謝謝你來信。與你探討很有收獲,很樂意繼續交流學習。
除了生命問題,人類大概沒有比語言更根本的問題了,而實際上人類的生命與語言是融為一體的。從語言本體的新高度去觀照(這裏說的語言本體不是其本身,而是一種命題,是對本體的一種認知水平),你甚至會看到原來以為邏輯嚴謹的哲學問題,其實常常捉襟見肘。從人的主體立場去看世界,具有客觀與主觀兩重性,把人也放進世界裏作為客體的一部分進行觀照,人的主觀也是客觀的,這就是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我認為,語言思維造就了人類。有人會說,應該說是勞動造就了人類。那麼,人類為什麼會勞動呢?勞動也是一種語言啊!而人類燦爛多彩的文化又怎樣形成?當然是語言思維偏向的功勞。語言思維偏向又是怎樣形成的呢?可能與人的進化與基因的演變有關,更與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狀態有關,可能就這麼簡單也可能就這麼複雜,但沒有語言文字此類載體很難做精確的論證。有人就根據發現較早的文字考證了賦比興的淵源:賦是祭品;比是一男一女性舞,是異性交媾的前奏,也可以說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這也難怪,我們上一代不少人總是把男女在一起跳舞看做不怎麼正經的事兒;興是舉著祭物的集體舞,是人通過物與神交流。而在這個時候漢語思維偏向可能早已形成,語言思維偏向可能很難如此有根有據地進行考證。也可以說語言學本身難以解決語言的本源問題,隻能從諸如哲學、邏輯學或超語言學來把握,但由於認知的局限,哲學、邏輯學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因此,總體把握和具體實踐都存在著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