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主幽幽說道:“本朝的例典,尚宗室之女,便再不可領兵。這為的是嚴防外戚之亂。狄武襄公之後,隻怕也不是甘願默默無聞的人。我卻是實在不願他日受辱。”
“似王詵那般的人,終是少數。郡主也無須太過介懷,締姻皇室,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榮耀!”
清河郡主澀然道:“是啊,多少人盼也盼不來,所以我倒寧願嫁個庸碌之人,那麼至少還能有郡主的尊榮。”
王昉握起清河郡主的纖手,柔聲道:“你是堂堂郡主,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狄詠未必是這樣的人,我請桑郎托人幫你詢查他的人品德性好了!”一麵卻岔開話題笑道:“今天我帶你去,卻是看一位了不起的姑娘。”
“什麼了不起的姑娘?”
“她是大程先生的女兒,據說河洛一帶的名門望族、少年英傑,為了想娶這個姑娘,把程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卻終是沒有一人讓程家看得上眼的。”
“啊?”清河郡主輕笑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兒呀?”
“你見了定會喜歡的,”王昉笑道,“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看著她那動靜舉止,竟要以為自己是個鄉下人了,……聽說她自搬到白水潭後,雖然深居簡出,可卻是把白水潭圖書館的書看了個十之七八。若是說起經義道理來,就連二程難她不住,有時候甚至要向她請教呢!前不久做了一篇《問道》,拿著幾位大家的著作,提出來十八個問題,石子明聽了也連連誇讚,隻道是五年以來,除了我爹爹,沒有人見識及得上這位小姐。”
“啊,那豈不是個女博士?素來女子無才便是德,隻怕太過聰明……”清河郡主說到此處,方覺失言,連忙止住。王昉卻絲毫沒有在意,自顧自的說道:“我向來以為自己是女子中的聰慧者,卻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位姑娘不僅學問道德出眾,便是相貌,也是說不出來的可親可愛。以前我老笑郡主是菩薩,見這位程姑娘,方知郡主是假菩薩,她才是真菩薩。皮膚便如定窯的瓷器一般白潤,五官不是五官,竟似是玉雕成的。你見了她,雖不覺得是傾國傾城,卻自然而然的覺得可親可敬,想要和她親近說話,我雖然是一個女子,也會對她生出喜愛之心哩!”
“若這般說來,這個女子不是天人也似?她閨名喚做什麼?”
“程琉,小字喚做‘璃璃’的。郡主見了,便知道了。”
二人一路說著程琉的種種事跡,馬車從西麵的舊鄭門拐了個彎,直奔西南麵的戴樓門而去。在將出戴樓門的那一刹,風動車簾,縫隙中王昉竟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他們怎麼到京師來了?”她不由得心中納罕,不明白大哥王雱的書僮,怎麼竟到京師來了?
此時,開封城外北郊的一座小山林中。潘照臨、陳良、唐康、秦觀等人率一眾家丁簇擁著一身紫衫、騎白馬、挾彎弓的石越在林中穿行,眾人一麵走一麵說著閑話。“潛光兄,去桂州調查的人,安排好了嗎?”
“公子放心,已經安排好了。我也想明白究竟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陷害公子。”潘照臨仿佛感覺自己被人家打了一巴掌。
“去宣詔的王燾,不過是個中書舍人,我打聽了他的底細,他斷沒有膽子來陷害我。他是迫不得已接了數十個百姓的狀紙,又被人暗示,不得已才上報中書門下的。此事背後一定有人弄鬼。唐二叔那邊來信了嗎?”石越平靜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寒氣。
“還沒有。”唐康接過話來,答道:“我回家也想了一回,若按那些狀紙所說,是有一個人叫石珍的拿著大哥的書信,還有一枚大約是偽造的印章,往來諸州縣,強買田地。我家中諸位叔伯堂兄,縱有不肖,也不至於如此大膽。”
“嗯。”石越漫應一句,舉起馬鞭頓了頓,忽道:“若是別人陷害,我也不怕。若果真是跟我的人膽敢如此,我卻斷不能容他。”
“我們理會得。”眾人趕忙齊聲答道。
“此事不過三種可能,要麼是我自己做的;要麼是我家中門下果真有人膽大妄為;要麼便是有人陷害我。那個石珍幹下這麼大的勾當,背後沒人撐腰,我卻不信。”
潘照臨苦笑道:“我看咱們府上也沒有人有這種本事。雖然親戚繁多,門人家丁,也在不少數,難免有不肖之徒,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出去便能為惡。但家中的家規森嚴,我諒也沒有人敢犯,何況又是這樣的大手筆。根據現在的線索,那個石珍不是等閑之輩,熙寧七年他運過糧去災區,得過太常寺頒發的獎章,他配著獎章,拿著莫分真假的印信,也難怪能得誌一時。桂州偏遠小郡,那些地方的縣官,誰又敢來問公子真假?”
“沈起也不敢麼?”石越反問道,一片棲鳥被他的話驚起,亂糟糟飛上空中。“沈起不是怕事的人,他是敢惹事的人!”
潘照臨沉思半晌,道:“此事還得從桂州調查起,最要緊的是抓住石珍。隻要抓住人,不怕他不說真話。隻是這若是個陰謀,也未免太簡單了。既便石珍跑了,那些印信核對一下,就能分出真假了,抓住石珍,不過是可以揪出幕後指使的人而已。誰會這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