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緣笑道:“方今天下,除去那些頑固無識之人,真能有主張的,不過三人而已。相公主張的是富國強兵,司馬君實主張的是富國安民,至於石子明,卻似乎是什麼都想做,也有司馬君實的富國安民,也有相公的富國強兵。相公說開源,司馬君實說不能開源、隻能節流;而石子明卻似是說,既要開源,又要節流。司馬君實能不能與他共處,貧僧也料不到。”
這番話說得王安石也笑了,“那便且聽石越去做吧,我們回去手談一局如何?”
智緣一麵接過王安石的釣具,綁在驢背上,笑道:“甚好,貧僧正好手癢。”
二人相顧大笑,離了江邊,向城中走去。才走近城外官道邊,便聽到一個背著書簍的人大聲喚道:“《海事商報》,第一份《海事商報》,杭州最近創刊,江南十八家大商號聯合發行,有海外奇聞,有各地商情——江東第一報,不可不看。”
王安石饒有興趣的停下腳步,與智緣對望一眼,叫過賣報人,笑道:“報家,這又是什麼報紙?”
那賣報人連忙應了一聲,笑道:“哎、這位官人,這《海事商報》是江南十八家大商號合夥創刊,前天才在杭州發行的,快馬送到江寧府,您看這報紙,厚厚一疊,不過五文錢。這也是咱們江南第一份報紙……”
王安石瞅了一眼,果然是厚厚一疊,不由奇道:“這豈不要虧本麼?”
賣報人笑道:“人家有的是錢,旁人也管不著。官人要不要來一份?有京師十天前的物價,是急足快馬晝夜兼程從京師將物價抄送到杭州的;還有海外日本國、高麗國的奇聞;這兒,有揚州、杭州物產價格——若要做個營生什麼的,這《海事商報》最有用。”
智緣和尚拿起一張報紙,讀得幾句,忽然撲嗤一笑,笑著讀道:“《李家紡織機最好》、《買船出海,當到唐家船坊》……”
王安石接過來看了一眼,也笑道:“這便是所謂的‘廣告’了。難怪厚厚一疊,竟全是廣告,果然是‘商報’。”一麵掏出五文錢,遞給賣報人。
《海事商報》其實也並非隻是些商業信息,其中也有皮公弼的奏章,講的是交子之法與鑄錢之事;還有一篇《高麗遊記》,不過內容卻不敢恭維,無非是一個落泊子如何去高麗經商,複興家業,且博得美人歸的粗俗故事……
王安石一麵看一麵笑道:“這份報紙還好是在江南發行,若在江北,定然為千夫所指,被人罵成敗壞世道人心的罪魁禍首。”
智緣卻似沒有聽到王安石的話,出神的望著報紙,忽然道:“相公,你說這份報紙真的是商家自發創辦的?”
王安石怔道:“大師何出此言?”
“相公,你看這個——這是給技術學校招收學員的廣告,這是招老師的廣告……”
王安石看了一眼,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不過是平常之事,大師何必大驚小怪?”
“相公,我所驚怪的,不是這兩則廣告,而是這幾篇報道——這一篇是為朝廷的興學校唱頌歌的;這一篇是講江南這些商號如何和朝廷合作創辦學校的;再看這一篇對新成立的‘江南聯合技術學校’的介紹,那些學生在此,甚至可以學到座鍾製造技術——其中還有幾個科目,竟是與軍器監合作的,學生畢業後將往軍器監各作坊做事……”
王安石連忙細細讀下去,果然便如智緣所說,他思忖一會,似自言自語的問道:“唐家為何願意放出座鍾製造的技術?為何會扯上軍器監?”
智緣笑道:“隻有一個解釋。”
王安石嘿然歎道:“的確,也隻有一個解釋。”
“石越在杭州兩年治績,很博得商人好感。如今杭州蔚然成為江東大鎮,夷商往往寧可多曆風浪,也願意在杭州靠岸,市舶務的歲入更成為主要財政收入。石越是唐家的保護人,也是眾所周知的——貧僧以為,這《海事商報》是與石越進行呼應的,石越推行的第一項政策,三大報雖都是正麵評價,但如《汴京新聞》,總是少不了左一個建議,右一個建議,若千裏之外,能得到來自‘民間’的認可與全力支持,無疑會增加石越的威信。這樣,在改官製後,隻要石越願意,他也能夠有更多的理由占據一個更高的位置……”
王安石正要答話,忽然背後一個聲音笑道:“大師說的,隻怕卻是錯了。”
二人齊齊吃了一驚,轉過身來望去,卻見一個二三十歲的男子,站在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笑吟吟的望著二人。王安石倒也罷了,智緣卻是文武兼修的和尚,聽覺一向敏銳,有人站在自己身後如此之近,他居然不知,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
那人見到王安石,立時拜倒,爽聲道:“晚輩程栩,拜見王相公。”
王安石詫怪道:“你是何人?怎麼認得我?”
程栩笑道:“晚輩是孫少述先生的弟子,西湖學院延請孫先生往學院講學,故一向在杭州讀書,是以相公不識。”他口中的孫少述,名叫孫侔,當年與王安石、曾鞏交好,名傾一時。年輕時也求過功名,不料累舉不第,後來母親死後,自誓終身不仕,隱居在江、淮間,名聲極大。王安石卻沒有想到他被請進了西湖學院,聽說程栩是孫侔的學生,不免笑道:“令師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