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佑丹點頭笑道:“馬先生說得不錯,但北魏之時,契丹力不如人,常受欺淩,真正強大的機會,是唐太宗貞觀二年,我契丹歸附唐朝與突厥作戰。其後雖然偶有邊將侵侮,但終唐一世,我契丹都因得到了唐朝的支持,所以才能有機會擊敗強敵,蒸蒸日上。到五代中國大亂,契丹趁時而起,得幽薊之地,方能成今日之大國。倘若中國得人,又豈有今日之契丹?所以說我大遼之興,半是天授。”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如此誇耀這所謂的“天授”,心中不由十分感歎,他也知道五代之時的種種故事,似遼國能夠滅亡後晉,全是因後晉用人不當,否則遼太宗耶律德光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當下幹笑道:“聞大人高論,勝讀十年之書。在下本以為北朝之士,必輕南朝。”
耶律寅吉搖了搖頭,道:“本朝太宗皇帝攻克開封後,本欲占據中原,但終不能立足,臨出開封之前,太宗皇帝道:‘我不知中國之人難製如此!’自此之後,本朝再無問鼎中原之意,隻求世世與南朝為兄弟之國。似本朝製度,也多半取自中華,於南朝之士,又豈敢輕焉?”
“不錯,當年太祖皇帝為八部所迫,賴以興國者,漢人也;先朝韓德讓等人也是漢人,官至封王。我大遼以南麵官治漢人事,以北麵官製契丹事,於蕃漢一視同仁;且曆代皇帝,都崇信儒教,未曾有不親自拜祭孔子者;而朝中大臣貴戚,不通漢語,不習漢字者,百中無一,誰人又曾敢輕視中國之士?皇太子殿下,不僅弓馬純熟,而且詩畫琴棋,也無一不通,如南朝石越、蘇軾的文章,太子殿下曾親覽而讚歎也。以先生之高才,若能悉心佐輔太子殿下,必能大展胸中抱負。”蕭佑丹這番話,雖然語多誇飾,無非是要進一步遊說司馬夢求為遼太子效力,但是其中所說,大體卻也近於實情。契丹是半牧半耕之民族,漢化程度相當高。
司馬夢求正要答話,忽見朱夏門城門大開,數百黑甲騎兵排著整齊的隊伍,整肅而出,黑壓壓的旌旗蔽日,一時之間,整個城外便隻聽見整齊的馬蹄之聲。司馬夢求見到這個陣仗,不由吃了一驚,正要轉過頭來詢問蕭佑丹,卻見那些黑甲騎兵從懷中一齊取出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他回頭覷見耶律寅吉,臉上卻是頗有驚喜之色。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朝他微微呶嘴,心中一動,已知是怎麼一回事了。連忙回轉馬頭,肅然觀望,便見兩麵繡有日月的大旗,擁著一個身著金鎧的年青人,從城中飛馳而出。那些黑甲騎士都齊聲呐喊道:“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佑丹過到司馬夢求身邊,低聲笑道:“馬先生,這是太子殿下的親兵。太子殿下出城,親迎太子少傅耶律大人回京來了。”說罷,蕭佑丹與耶律寅吉早已翻身下馬,迎了上去。
司馬夢求卻是依然在隊伍中,並未跟上。韓先國趁著這時,催馬過來,低聲道:“馬先生,若是有事,在下在大同酒樓等您。”說完,也不等司馬夢求答應,便又連忙閃回後麵的商隊之中。
司馬夢求見遼太子與蕭佑丹、耶律寅吉笑著說了幾句什麼,又見耶律寅吉朝太子拜倒,顯是心情甚是激動,遼國太子又親自攙起,心知這是遼國太子禦下之道,不由微微冷笑。隻是細心打量遼國太子的親兵衛隊。不料耶律濬扶起耶律寅吉之後,竟然與蕭佑丹、耶律寅吉一齊驅馬,直奔他而來。司馬夢求隻在一怔之間,耶律濬等人已到眼前。他連忙翻身下馬,拜道:“草民拜見太子千歲。” 他遊目四顧,便見齊來兵士,早已個個躬身,抽刀柱地。
耶律濬笑著跳下馬來,一把扶起,朗聲道:“馬先生是南朝高士,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司馬夢求不料耶律濬如此隨和,心中亦不由有幾分感動,口中連連謙道:“山野草民,豈敢,豈敢。”
耶律濬笑道:“此處非待賢之所,還請入城說話。”說罷左手一揮,隊伍立即奏起鼓樂,歡迎嘉賓。耶律濬左手攙著耶律寅吉,右手攙著司馬夢求,一齊上馬,在眾軍士的擁簇之下,一道入城而去。
進入東宮之後,酒宴卻是早已備好的。耶律濬一麵笑道:“少傅,馬先生,在此先設家宴,替二位接風洗塵,簡陋處勿怪為是。”一麵竟是要請耶律寅吉與司馬夢求上坐。
二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坐那個位置,司馬夢求見遼國太子如此禮賢下士,心中暗暗警惕。他自是不知道耶律濬因為外公蕭惠、舅舅蕭慈氏奴盡皆早死,隻餘一個舅舅叫蕭兀古匿,卻是才智平庸之輩——舅家無人,而皇帝耶律洪基日漸一日的昏庸,不僅僅信任耶律乙辛、張孝傑這樣的奸臣,前幾日居然還傳出用擲骰子的方法來任命朝廷官員這樣荒唐的事情——這對於有意重振朝綱,大展作為的耶律濬來說,不能不產生莫大的危機感。更何況南朝石越如今已經開始被重用,更讓耶律濬要迫不及待的聚集人材,以求在朝中與耶律乙辛、張孝傑抗衡。耶律寅吉素以忠直見稱,得他支持,頗能籠絡一些朝官;而耶律濬又在心中視石越為大敵,迫切想知道宋朝虛實,因此對二人,耶律濬竟是格外的禮遇。耶律寅吉對此卻是心知肚明。他雖然感於太子的禮遇,但卻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終不敢去坐那個上首。最終一番辭讓,還是太子坐了上首,耶律寅吉、司馬夢求次之,蕭佑丹在下首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