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想了想,說道:“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先寫封信,試探一下郭逵,若是意見不同,終不能勉強。”
“也好。軍事改革要單獨進行,我們先設法讓朝廷接受公子的官製改革方案。”
二人正討論著,卻見侍劍快步過來,稟道:“公子,舅爺求見。”
“長卿?”
“長卿?”
石越與潘照臨對望一眼,暗道:“他來做什麼?”
大雨過後,樹葉比平時更加新綠。石越與桑充國在南郊外的一片樹林中並綹而行,帶著雨水珠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晃,一不小心,水珠就像驟雨似的落在二人的頭上。但二人都似有無限的心事,竟然絲毫沒有覺察一般。
“長卿找我出來,定有要事?”石越覷見桑充國神色,已知他定是有話想對自己說。
“嗯……的確有事。”桑充國故意不去看石越,自顧自地說道:“我剛看到朝廷頒布的《諸州縣興學校詔》……”
“唔?”
“我、我聽說這是子明你的政見?”桑充國突然勒馬,轉頭望著石越。
“不錯。”石越淡然笑道。
“我有點不明白,這份敕令和子明你在《三代之治》中說的,完全不同。”桑充國注視著石越,質問道。
“的確不同。”石越已經猜到了桑充國的來意,笑道:“長卿,《三代之治》中,有些構想,是要幾百年的時間去實現的,我所做的,是第一步。”
“可我認為這一步太不公平。”
“此話怎講?”石越奇道。
桑充國道:“你可知道貧窮的人家,都以讀書上進為唯一的出身之道?他們往往是一家一族,支持最有希望的幾個人去讀書,十年寒窗,能中進士的,是其中極少的部分,大部分,便止於縣學。這些人的資質不過中等,也許並不能得到獎學金,對於這樣的人,你要他們如何選擇?繼續讀書,家裏族中供不起了;若不讀書,十數年的功夫,盡皆付諸東流……”
“這我知道。我聽說有些人甚至隻能喝粥度日。但是,長卿,我問你,在此之前,全國究竟又有多少地方有縣學?範文正公讀書,要斷齏畫粥,像這樣的傑出之士,若依我的法子,便可以有一份保障,使他們不至於因為生活所迫,而不能發揮自己的才能!”
“傑出之士,始終隻是少數。還有中人之資的人呢?他們也需要有一個希望。”
“縱是中人之資,若按絕對人數算,這個法子施行之後,也會比前受益的人多。”
“未必,你可沒有限製那二成人中有錢人的數量,若有什麼情弊,誰又能料到?難道你便能說可以杜絕情弊?”
“一項政策的推行,不能隻去考慮最壞的狀況,否則天下再也沒有可做的事情。天下州縣以千百計,縱然有些地方有情弊,但是從總量來說,依然是有更多人受益。那二成中,縱有人以權謀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名額全占了。”石越輕描淡寫地說道。
桑充國愣了一會,突然道:“子明,你不覺得你的話似曾相識麼?”
石越也怔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辯護的言辭,竟然和王安石為新法辯護的言辭,如此相似。他夾了夾馬腹,向前緊走幾步,苦笑道:“長卿,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用以前的政策,朝廷根本出不起這筆錢。”
桑充國騎了馬追上,聽到石越訴苦,反問道:“朝廷官員個個錦衣玉食,恩寵不斷;軍隊數目龐大,空費糧餉。隻需裁汰幾萬軍隊,略減官員的恩賜,哪裏便會有沒有錢的道理?”
石越見他說得這麼簡單,笑道:“世事哪能如此輕易?我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為之,則難者亦易;不為,則易者亦難。”桑充國慨聲道。這是石越的“名言”,也是桑充國的座右銘。
石越望了桑充國一眼,百感交集,竟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二人默默地並綹前行,各自想著心事。走出樹林的那一霎,石越突然把馬勒住,對桑充國說道:“長卿,你容我三思。”
桑充國默默的點了點頭,突然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與桑充國在白水潭附近告辭之後,石越牽馬沿著一條田間小道往回走。他反複考慮著自己倡導的學校政策,類似桑充國的質疑,絕對不止桑充國一人有,隻不過現在隻有桑充國一人有機會提出來罷了。但是,桑充國式的解決辦法卻是絕對不可行的。在威信未著之前,悍然觸犯官僚階層的利益,而且同時涉足軍隊改革,根本就是樹立強敵的同時,還要授人以柄,那在政治上是取死之道。
“石山長。”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了石越的思考。
石越循聲望去,叫他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瘦瘦高高,膚色略黑,一身破舊的灰布長袍,雖然打著不起眼的補丁,卻非常的幹淨整潔。石越見他雖然窮困,神態間卻有一種清逸淡泊,站在自己麵前,雖然略顯羞澀,卻也是不卑不亢,頗為得體,不由暗暗稱奇,連忙微笑著回禮道:“你是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麼?”
那個青年略帶靦腆的一笑,點頭道:“學生包綬,草字慎文,是白水潭學院明理院二年級學生。”
“包綬?”石越覺得這個名字非常耳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