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邊境是充滿魔性的世界。為了防範未然,他們備妥了武器;馬休仍在隱隱作疼的手臂,緊握著一把火焰放射器,背上則背負著油筒。
他們在通往村莊的道路上疾馳,當兩人抵達大路時,馬休發現蘇的努力完全是白費力氣。
在馬休告知要塞的位置後,蘇說了一聲“往這邊走”,接著伸手指向一條宛如白色緞帶般的道路,但她動作卻就此急速凍結,而馬休也同樣跟著停頓動作。
有個騎著改造馬的人影,在月光下悠然走來。
“是你丈夫?”
“沒錯……”
蘇的回答聽起來有氣無力。她駕著馬走近,身子往前傾。
“等他來到射程距離內,就放火燒他。”
“這怎麼可以……”
“你想死嗎?!在被殺之前,得先殺了他才行!”
聽聞此語的馬休,此刻心裏好懷念另一位蘇。
改造馬停下腳步。
馬上的人影單手揚起。馬休發現此人戴著粗大的頭盔和護目鏡。頸部以下全是裝甲。一道冷汗從馬休臉上滑落。
“你是蘇對吧?”
像是粗魯咆哮般的渾厚嗓音,從夜氣中傳來。
“你的丈夫回來了。竟敢把我關在那個狹小的地方,而且一關就是好幾年。”
“吵死人了。”
蘇回了這麼一句。
“像你這種野蠻人,要是能一輩子都關在【都城】裏就好了。你知道嗎?這個人是我的情人,他和你不一樣,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你還好意思厚著臉皮回來啊,趕快滾回監獄裏去吧。”
“臭娘兒們!”
馬休望見這名男子右手高舉過頂。
兩人距離有十多公尺。男子手上之物莫非是來福槍?
隻聽得耳畔一陣呼嘯聲傳來。
一道長線從男子手中回旋而出——馬休在自己身上腰帶裏的火焰放射器握把被彈開之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是……鞭子?”
“正是。”
男子朗聲大笑。
“這是特殊的鋼鐵打造,用來絆倒火龍的腳,再纏住它的脖子給予致命的一擊。現在看我用這條鋼鞭把你的脖子連根拔起。”
“快逃啊!蘇!”
馬休將馬頭調往右方,放聲喊道。眼前的森林黑漆漆一片。他死命地朝馬腹用力一蹬。
耳邊傳來一聲槍響。這足以令耳膜麻痹的沉重聲響——是散彈槍!
男子的改造馬倏然向前倒臥。
“快點進入森林裏!”
蘇大喊一聲,調轉馬頭。右手的散彈槍兀自冒著紫煙。縮短的槍身,是為了在近距離下,一次對付多名敵人;散彈多達有二十發。
進入森林之前的這數十公尺的距離,宛如地獄。
馬休轉頭喊道:
“他沒追來!”
“已經跟上來了!”
馬休聽見這令人意外的回答,急忙望向一旁。與他並肩而馳的蘇,目光倏然望向左下方——亦即兩人之間的地麵。
馬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跟著瞪大了雙眼。草叢間有個東西飛竄而來,動作輕靈彷如遊蛇。
是鞭子。那條鋼鞭正尾隨而至。
鋼鞭倏然朝蘇撲去。散彈槍拉出的火線擊向地麵,命中鋼鞭。
鋼鞭仿佛也會感到痛楚似地,隻見它在地上扭動翻滾後,逐漸遠去。
“成功了!”
“哪裏成功了?!”你成功擊垮了那條鋼鞭——正當馬休欲如此回答時,一道黑影從右方襲來。
正當馬休從它下方穿越的刹那,傳來一聲轟隆巨響。
那是一根需要兩人才能環抱的粗大木柵。
“怎麼會這樣?!”
“還沒完呢。快閃向右邊!”
在馬休依言控製韁繩之前,一株孤獨樹巨木震得天地為之搖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馬休的聲音近乎哀嚎。
“是我丈夫的鋼鞭。他不是說過嗎,他的鋼鞭就連火龍的頭也能切斷!為了抵擋火龍的烈焰,它甚至能伸長到一公裏遠。”
“哇?!”
馬休這聲驚呼,是因為有個雙眼赤紅的黑影陡然從他眼前的地麵竄出。
緊接著下一個瞬間,黑影被一聲槍響給轟飛、滾落地麵,還來不及喘息,隨即便又有一株倒木襲來。
在敵人的緊追下,兩人盲目地狂奔,猛一回神,已衝出森林外頭。
這時,馬匹突然往前撲倒。
理應會一頭栽向地麵的兩人,但在千鈞一發之際采取了護身倒地法,這是因為在邊境生活中早已習慣騎馬所麵臨的各種狀況。
但還是得忍受令腦門為之麻痹的衝擊力道。
“啐……”
“好痛……”
猛然抬頭,眼前站著一名全身裝甲的大漢。
“這裏是……原來的地方。”
馬休錯愕地望著那名男子。
“沒錯。”
男子低俗的聲音顯得非常愉悅。
“在我鋼鞭的追趕下,你們隻是在森林裏繞圈罷了,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門都沒有!”
男子右手的長鞭發出啪的一聲清響。盡管看起來約莫隻有三公尺長,但卻能緊追在兩人身後達一公裏遠,令馬休無法置信。
“親愛的——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蘇跪著走向馬休前方,想要護著他。
“他隻是個普通旅人。因為他急著要離開村莊,所以我才要他帶我一起走。”
“小鬼,身為一名旅人,你的行李未免也太少了吧。”
男子道。他似乎是用內建的喇叭說話,聲音含糊不清。
“算了,不重要。反正我這次回來,為的就是要殺光村裏所有的人,多殺一、兩個人也無妨,就當作是特別服務吧。”
“你別這樣。”
“你放心,我會一鞭讓這小鬼人頭落地。不過,對你可就不是這樣囉,我會扯下你的手腳,將你剁成肉醬。閃一邊去!”
“我不要!”
馬休喉嚨周邊的空氣驀然發出咻的一聲,令他整個身子往後仰。男子手中的長鞭繞過蘇的身體,纏向她身後的馬休頸部。
盡管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見馬休逐漸發黑的臉色,蘇見狀後猶如發狂似地躍向丈夫身上,掄起右拳朝他麵門揮去——他頭上所戴的特殊合金頭盔,能抵擋一百萬度的烈焰達數秒之久。蘇的這一拳,隻傳來一聲沉悶的敲擊聲,她旋即按著拳頭,整個人蹲在地上。這場沒有勝算的戰鬥就此結束。
地麵傳來一聲震天巨響,蘇以一臉痛苦的表情往聲音的方向望去,隨後發出一聲驚呼。
她的丈夫居然已倒臥在地上。
“怎……怎麼回事?”
蘇如此喃喃自語著,她背後的馬休開始一陣狂咳,他已擺脫鋼鞭的束縛。
蘇步履蹣跚地湊向丈夫麵前,伸手解開他麵具的鎖扣。
“他死了……”
她本想大喊,但最後卻變成極度恐懼下的低語。
丈夫的臉呈現茶灰色,皮膚萎縮,布滿無數的皺紋。
“這……這根本就是木乃伊嘛。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愧是邊境的女人。她丈夫此時那張宛如死去了百年的臉孔,她竟敢伸手撫摸,實在是膽識過人。
蘇還撐開他的眼皮,檢查瞳孔。
“真不敢相信。我先生確實早就已經死了。”
“可是……”
馬休大膽地走近,摸著淤青的喉嚨如此說道。
“他剛才活蹦亂跳的,而且還能說話呢。”
“他被人施了魔法。我先生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是為了報仇……不對,他為什麼湊巧在這時候又死一次呢?”
“不知道。總之,這樣就能安心了,你回村裏去吧,我自己一人離開。”
“等一下。你打算丟我一個人在這兒?”
蘇如此質問道。
“這麼做對你我都好。謝謝你的照顧。”
馬休向後退開,蘇使勁勾住他的手,雙眼緊盯著他。
“我沒說要一輩子和你長相廝守,隻是想離開這個村子到別的地方去。這一路上我們就一起同行吧。我很不想這麼說,不過你別忘了,我可曾經救過你哦。”
馬休注視著蘇的臉龐。蘇並不知道,她在馬休眼中,正逐漸變成另一個人的身影。“不對。”
馬休的沉聲低語,聽起來無比悲切,蘇不解地“咦”了一聲。
“蘇,保護你的人是我,不是你自己。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我在守護著你。但你卻想要離開我。”
馬休十指如鉤,使勁地掐進另一個蘇的喉嚨。
“你竟然被那個來路不明的吸血鬼獵人勾引。你要叫我臉往哪兒擺?我不能原諒你,蘇!我絕不原諒你!”
聲音顫抖,馬休的肩膀和手臂也簌簌發抖,蘇的身體一樣顫顫巍巍。在馬休停止全身的顫抖時,蘇的身體也同時仰躺倒落在大路上。
隔了幾秒後,馬休才看清眼前是那名救過他的女子。
“蘇?!”
他牢牢抓住恩人的身軀,粗暴地搖晃著,即使他明白大錯已經鑄成,但還是再一次搖晃那沒有生命的軀體。就在這時候——
“你可真不死心呢。”
一陣沙啞聲響起。
月光下,一名全身鮮紅的女子佇立,彷如一道燃燒的烈火。
“那女孩已經死了。能讓她起死回生的,隻有法爾休雅大人。”
馬休對她發動攻擊,在一聲槍響和散彈的攻擊下,奇馬飛出三公尺遠。
她長袍的下擺如同火焰般向地麵散開,輕柔地包覆住落地的奇馬。
“你剛才殺了一位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的女人,她名叫蘇,你的妹妹也叫蘇,這就如同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一樣。”
“才……才不是呢。”
馬休想要辯解,但卻開不了口。因為奇馬的指責並沒有錯,他確實是殺了自己的妹妹。一位他從小百般憐愛、嗬護的女孩,但她卻背叛了自己。蘇,一切都是你不好。我什麼都沒做。我勒你的脖子是開玩笑的。蘇的散彈槍從馬休手中滑落。
“你已經逃不掉了。怎麼辦,馬休?要和我一起去見公爵嗎?”
“我沒殺人。”
馬休喃喃自語道。
“我一直都在保護我的妹妹——蘇。我不可能會殺她。”
“不,你並沒有保護她。蘇可曾向你道謝過?”
馬休在腦中思索著答案。答案很快便已出現。所以他沉默不語。
“你這種哥哥對妹妹而言,就像是關閉一扇讓她通往寬廣世界的大門,將她囚禁在狹窄房間裏的害蟲一樣。你所做的一切都令蘇感到反感,你對妹妹的任何誇讚,聽在她耳裏就像是從墓地裏複活的死屍所下的詛咒。認清楚事實吧,馬休,你自己應該也發現了才對,所以你才會對蘇如此百般嗬護,企圖要掩蓋真相。當她因為一名比你俊美上萬倍的男子而開始動心時,你便親手將她給……”
“住口!”
馬休朝紅衣人衝去。
盡管長袍的前襟被一把揪住,風帽被抓在馬休手裏,她還是一動也不動。
“你這家夥!”
馬休放聲大喊。被一把扯下的風帽底下,有一張望著馬休的臉龐——那是剛才被他殺死的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