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將兩者接合,隔了數秒後,他鬆開單手。
樹枝接合了。
他將樹枝交還少年。
“揮揮看。” D說。
少年戰戰兢兢地揮了一下。
“使出全力。”
少年高高舉起,使勁揮下。帶來一聲呼嘯。樹枝一樣沒斷。
少年——以及每位孩子臉上,閃耀著驚奇與另一種情感。是感動。
“到此結束。”
D說。“你曾打中吸血鬼獵人。別忘了。”
少年沒有回答。
少年知道D是故意挨這一擊。孩子們也都心知肚明。但少年並不感到羞愧,孩子們也都沒出半句牢騷。他們目睹的不是D的行為,而是少年主動拿起樹枝,勇敢朝D衝去的身影。不論D是否故意挨這一擊,就孩子們而言,這樣便已足夠。孩子王拍著少年的肩頭說道:
“不錯喔!”
“我以後不會再叫你慢郎中了。”
那名胖女孩也投以燦爛的笑臉。
少年臉上也笑顏逐開,這時,D已朝馬休和蘇走去。
夕陽晚照將西邊山頭染成一片殷紅,在最後一道餘暉隱沒山顛時,普羅周伯爵現身。
“那個叫庫魯貝的家夥,肯定和偷襲我的蜘蛛男有掛勾。”
這名曾經從平流層墜落的男子指出他的看法。
“這麼一來,我們也得想好空戰的因應對策。不,在那之前,得先做好被人當神明祭拜的心理準備,你說是吧?”
“要去嗎?”
馬休一臉不悅地問道。
“那應該是你所期望的吧。因為是你愛充好人,我們才會在這個村莊停留。”
“話是這樣沒錯,但我愈來愈擔心了。你們……不會被打敗吧?”
伯爵臉上露出駭人的笑意。
“這隻有『神明』才知道。雖然蓋得簡陋,但他們連『神殿』都準備好了,看來可不是臨時想到得點子。想必有相當的自信。”
“真的不會有事嗎?”
馬休的聲音和表情複又籠上深沉的陰霾。
“村裏的居民感覺似乎充滿敵意。看來,他們是將村長的死怪罪到你們頭上。”
伯爵朝身旁的D瞄了一眼,以含沙射影的口吻說道:
“怪我是嗎?”
在這方麵,人類和貴族都是同樣的德行。D緘默不語。
“神明一共有三人——我、D、還有米蘭達。但米蘭達不在這裏。若隻有我們兩人進入『神殿』,恐怕會觸怒神威喔。”
D望向兄妹倆,對他們說道:
“在我們回來之前,待在伯爵的車內。”
“沒問題吧?你們真的回得來嗎?”
“真是個傷腦筋的小鬼。你要是叫我們別這麼做,我們就不必浪費時間在這上頭。你到底打算怎樣?”
“因為我已經答應過人家了……”
“那你就放心吧。”
伯爵拍著馬休的肩膀,但馬休接著又說道:
“可以不用兩個人都去吧?萬一有什麼事發生的話……”
他仍然不死心地緊纏這個問題不放。
“哥。”
蘇語帶責備地說道。
“你說這是什麼話。正經一點好不好。”
“我很正經啊。”
馬休有些激動。
“不過,這裏不同於農場以及我們所住的村莊。能保護我們的,就隻有他們兩人。要是沒有了他們,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敵人會來取我們的性命啊。你希望最後和媽一樣的下場嗎?”
“不要在這裏說這種話。”
蘇滿麵通紅。不是因為憤怒,而是羞慚。
“看來,要你們相信貴族還是有困難啊。”
伯爵笑臉以對,再度伸手拍了拍馬休的肩膀。這名年輕人的身長好歹也有一八O公分高,但是和三公尺高的巨人站在一起,就像大人和小孩一樣,身子不住搖晃。
“隻要待在我的車內,就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雖然你們還年輕,但應該會喝紅酒吧?貴族的酒可是酒中極品喔。好了,我們該走了。”
他右手的長槍猛然一揮,吆喝一聲,D也隨同朝村莊的方向走去。
半月高掛空中,清風徐徐。
早已在家中或是馬路周邊觀察情況的村民們,此時不是急忙關上門窗,便是躲在家中的暗處。
“嗯,貴族果然還是令人敬畏。”
普羅周伯爵的話語帶有幾許自負。
“是這樣嗎。”
D說。
“把殺害村長的人當作看熱鬧的對象是吧。你是不是該澄清一下誤會比較好?”
伯爵繼續說道,但D未予回應,兩人就這樣來到坡道前。有四位村民在前方等候。
一位比村長大上一圈,年紀也大上一輪的老人,朝他們低頭行了一禮。
“請往這邊走。”
對方開始帶頭走上坡道。這名發似銀霜、髯白如雪的老人,以及其他三人——看起來就像是行走的亡靈。
在日落前,已不再傳出敲打聲的這棟建築,在半月的銀光下,寂靜無聲,潔白亮眼。站在門口的兩名男子低頭鞠躬。
雖是趕工建造,但卻蓋得相當出色。不見半扇窗戶。
“其他房子都是用磚塊建蓋,隻有這裏例外是吧。——木頭容易起火喔。”
伯爵笑著仰望天空,他這句話得意思就像是在透露——命他們建造這座房子的人,心裏打什麼主意已昭然若揭。
在前方帶路的村民們,之所以會將工人們趕走,想必是已聽聞被D追得走投無路得傳道士落荒而逃得消息。
消失天際得男子,也許正從天上睥睨著地上得事物。他會再度從天而降嗎?
“裏頭有人嗎?”
麵對D得詢問,眾人不約而同地搖著頭。剛才帶路的一名中年男子,轉頭麵向守護『神殿』的那兩名男子。
“不,沒人。隻有一隻小貓。”
其中一人頻頻點頭。每個人都感到膽戰心驚。因為他們過去從未見過貴族。而且是三公尺高的巨人。而另外一人——比周遭的黑暗更暗,美貌猶勝月光的青年——他們也知道他的身分。是半吸血鬼。
“那麼——”
伯爵伸出右手,長槍宛若從他拳頭中長出一般,刺向這座建築的大門。門絞發出一陣嘎吱聲,往屋內開啟。
雖然高度不滿四公尺,但就連伯爵也能輕鬆進入。
門口搖曳著像是油燈的燈光,兩人並肩走近。
“哦~”
伯爵眯起雙眼。
“最近的貓兒好像有灑香水呢。而且用的還是貴族的香水。”
兩人同時踏進屋內。
木製的地板、天花板以及牆壁,四麵各有一盞焰影幢幢的油燈。——此外什麼也沒有。除了橫躺在前方牆壁下,一個體態婀娜、妖豔誘人的白色身影。
“噢,是米蘭達啊。”
D的左腰一帶傳出沙啞的聲音,準確地說出對方的名字。
一襲白色洋裝,擺出極盡挑逗的肢體線條橫臥眼前,這名女子確實是米蘭達沒錯。
“是誰將她帶來這裏?什麼時候?如何辦到的?”
沙啞聲的詢問,想必也是他們兩人心中的疑問。
在遙遠的過去,曾和普羅周伯爵一同挑戰『絕對貴族』的一名女妖。在代亞裏斯農場,她同樣曾輕鬆擊退水妖女,是個貨真價實的女貴族,如今竟然就這樣在此沉睡,毫無任何防備,實在比天崩地裂還更讓人難以置信。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伯爵微微頜首,示意由他處理,隻見他高高舉起長槍。
他該不會是要一槍刺穿米蘭達吧?D似乎也無意阻止。
猛然傳來一聲震天徹地的巨響,巨槍已刺穿米蘭達腹部。令人吃驚的是,伯爵這槍並非是拋擲而出。而是像獵人叉魚般,親手持槍刺向自己的朋友。
莫非這就是貴族——吸血鬼的本性?米蘭達無聲的痙攣和扭動,從槍頭傳向槍身,雙手清楚地感受得到,伯爵堪稱優雅的臉龐,浮現惡鬼般的血腥笑臉。
D不加以勸阻嗎?他隻是佇立一旁,唯有那沙啞的聲音說道:
“嗯,有意思。”
就在這一刹那,這名身體被刺穿的美女停止了動作。
她眼露紅光,注視著自己鮮血狂湧的腹部和長槍,接著抬眼瞪視一旁的伯爵,眼中閃著憎恨與嘲笑的光芒。
“你叫醒人的方式可真令人愉快啊。”
米拉達說。這時,一團血塊從她口中溢出,在地上畫出鮮紅的紋案。
如果這真是一種叫醒人的方式,那麼,她這種仿如地獄惡鬼般醒來的模樣,更是駭人。
她滿嘴是血地叫喚道:
“快放我下來。你這個無禮的暴發戶。”
伯爵聳了聳肩,笑著拔出長槍。
傷口逐漸愈合——不僅如此,就連滿溢而出的鮮血,也像是被吸進布裏麵一樣,逐漸變淡,轉眼間已不見半點血漬。
她又恢複原本純白無暇的洋裝裝扮站起身,兩名男子默默地在一旁凝視。
當她看見普羅周伯爵正舔舐著她先前沾染在槍頭上的血漬時,這名貴婦高雅的美貌閃過一絲不悅。
“你怎麼會來到這裏?”
D問。這是理所當然的詢問。
“這個嘛……”
米蘭達媚然一笑,抬眼瞟望著D。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棺柩裏休息,當我醒來時,人已經在這裏了。”
“你有感覺到自己進行深層移動嗎?”
這指的是貴族特有的無意識空間移動。
有時貴族會突然從棺柩內移往他處。但從有貴族以來,極少發生過這種事。在不知不覺間,從安逸、黑暗的封閉空間移往陽光燦爛的天地之間,當這種怪異現象最後證實是貴族特有的精神能力所造成時,在貴族之間引發了很大的恐慌。盡管『神祖』的專屬醫師團調查後斷定,這是因為貴族渴望陽光的深層心理因素使然,但大部分的貴族仍不願采信。伯爵這番話指的便是此事。
“沒有。”
米蘭達一臉輕蔑地回答,但她臉上始終保持著笑靨。
“不過,我無法保證以後不會發生。大概就是發生了這種事吧。否則本夫人怎麼會在不知不覺間來到如此低俗的場所。”
“是偶然來到這裏嗎?”
D麵向這兩名貴族如此低語道。
“不可能。”
伯爵接話道。
“就算是米蘭達,也不會那麼湊巧出現在我們麵前。首先,她應該不知道這裏。”
“你見過這裏嗎?”
麵對D的詢問,女貴族妖媚地搖了搖頭。
“不,我從沒來過這裏。”
伯爵百般愛惜地輕撫著長槍的握柄。
“這麼說來,是法爾休雅的其中一名心腹幹的囉。此人擁有我們不知道的能力。”
“也有可能是法爾休雅本人。”
D的這句話語令空氣為之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