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黑暗之路 中 第六章 淑女與左手(1 / 3)

村民尚未從興奮中蘇醒,但應該不會對村長下令保護的人出手,因此當他們去搜尋安的時候,祖克告訴賽傑:

“我跟他們一起去,這裏就拜托你了。”

“老實說,我沒啥自信,還有羅莎莉婭耶。”

“那隻是個睡美人。”

“是蓋斯凱爾將軍製造的睡美人啊。不知何時會在大將軍的咒語下醒來,而不是王子的親吻,等脖子被她割掉再來後悔就太遲了。”

“綁牢一點就好,她看起來也不像那個小妹妹有那麼大的力量。”

賽傑歎了一口氣,揮揮手說:

“隨便你吧……總之小心一點。”

室外村民們手裏的火把和煤油燈。就像互爭光芒的螢火蟲。

賽傑將祖克送到門口,立刻折回D的房間。

由於剛才的騷動,忘了確認那個令他憂慮的左手。

賽傑關上門,雙腳忽然不聽使喚,他慌忙站好身子,用力搓揉太陽穴,心想可能是太疲憊了。

他來到D的左側,單膝跪地,目光忽而淩厲。

將玻璃片置於D的唇上,確定呼吸幾近於零,搖動他的身體也沉睡不醒後,賽傑站了起來。

模糊想起一個紅眼的白發老女人曾經對他下令,那時葛德好像也在。

確實——

賽傑從上衣內側取出刀刃足有五十公分長的山刀,重握數次,終於固定在滿意的位置。

——掌握時機,砍斷D的左手吧。

當時老女人如此吩咐。

葛德比他早出手,不過失敗了,而且沒想到是被同樣前來解決左手的小丫頭阻撓。

“看好了,淑女安,現在就由我來解決。”

他左手抓住D變成木乃伊的左手腕一拉,沒有瞄準便揮下山刀。

觸感就像砍斷細木,左手腕霎時斷落。

賽傑端詳那隻一動也不動的枯掌,最後扔在地上,落地聲果然也跟枯木一樣。

☆☆☆

“真是麻煩的野丫頭啊。”

優塔村長——不,應該是村長外形的葛蕾緹恩博士,靜靜站起。

“你所喜歡的花朵如今都合上花蕾沉睡,你要如何殺我?”

“我這裏還有花。”

村長黛眉微蹙,因為她看見淑女安將右手舉到唇畔。

朱唇猶似花瓣優雅綻放,少女將淡桃紅色的塊狀物吐到手心。

“靜夜香——這是家母喜愛的花,母親也被父親殺了。”

安簡短說完,對掌心的溫柔花朵吹了一口氣。

宛如隨風飛揚的花瓣,悠悠飛翔的那東西仿佛輕易就能被避開和接住,然而村長卻無法做到。

如同摘花人癡癡佇立原地,那東西停在她的眉心。

根部開始在肌膚下蔓延,眼看著淡桃紅色的花朵逐漸變為深紅。

“哎呀?!”

可是,發出驚訝叫聲的卻是安。

原本應是不可貌相的致命凶花,如今卻漸漸變成某種惡心色彩,無力凋萎。

“安,令尊沒跟你說我是毒藥專家嗎?”

老女人妖媚地笑了,難以想象的年輕美貌重疊在穩重的五官上,笑聲止息後也沒有回複。

“葛蕾緹恩博士。”

淑女安再度呼喚強敵的名諱。

“小妹妹,你看過我複活以前的畫像了?”

身穿村長服裝的美女問她,看來博士是個極度自我中心和自戀的人,忍不住就想向他人話說當年勇。

“我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出生,不過應該不會超過六千年。第一次對毒藥產生興趣是在兩歲的時候,喔,我當然記得,以調配毒藥為樂的父親將我當作實驗材料,他說想要看看我的美麗容顏可以痛苦扭曲到何種程度呢。如他所願,我見識到地獄了,全身血液沸騰,大腦和內髒都燒爛,鮮血從所有毛孔噴出,連內髒都從嘴巴吐了出來。我痛恨父親,連神祖大人都恨上了。可是,奇跡出現了,在那種痛苦與磨難中,我的靈魂獲得了更勝於此的喜悅。你懂嗎——光靠自己絕對無法品嚐的甜蜜痛苦,那種喜悅就是毒藥帶來的至樂。當父親為了超乎想象的效果向我道歉時,我便懇求他教我使用毒藥,之後的三千年——你知道我為何會在貴族曆史上被稱為‘不該出生的女子’嗎?”

又臭又長的自我吹噓。安猛一點頭。她之所以未對葛蕾緹恩博士的吹噓有任何不耐,是因為她深知那個答案。少女一無所懼,歌唱般地說道:

“你對五萬名以上的貴族下毒,明知無論藥下得多重,他們也死不了。然而,你的藥卻有能力讓貴族們陷入永不超生的痛苦中,因此你將他們藏匿在自己城堡的地下室,不斷玩弄。”

“我喂他們各種毒藥,觀察他們的反應。長生不死——再怎麼消耗都不會減少,還有什麼實驗材料比他們更理想呢?話雖如此,男生與女生的反應不同,老人和小孩的中毒方式也各異。啊啊,那是何等甜蜜、何等幸福的歲月呀?隻要一滴我所調配的美麗毒藥,幼女的肚子就會像螞蟻般鼓脹爆發,伯爵婦人的裸體也會融成泥水;還記得李舒路公國的國王因為太過痛苦,不斷搔抓自己的身體,皮開肉綻,最後隻剩骨頭和腦漿。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沒有死,就算七零八落、化為黏稠的流質物,他們依然永生不死,承受永無休止的折磨——直到現在。神祖大人逮捕我時,從那個領地收容了五萬名生不如死的貴族,那是我在官方上的經手人數,嗬嗬,但在神祖大人所不知道的某座瘋狂山脈裏,還有遠超過那百倍的數目在痛苦呻吟呢。現在我唯一心係的,就是何時能夠回到他們身邊繼續實驗,不,其實已經開始進行了,就在蓋斯凱爾大將軍的堡內。我無法改變自己,無法阻止。隻要一逮住你、宰掉D,我就可以立刻趕回故鄉去了。”那是任何人都深感忌憚的實驗,但執行者全身所散發的,卻是純粹無比的熱情和對未知事物的憧憬。

“那個獵人再高強也隻是人類的混血兒,雖然無法與我經手過的貴族們相比,美貌卻連我也為之心弦大動。我想要看他中毒的痛苦模樣,想要看他九竅噴血、眼球爆裂、咬破自己嘴唇的景象。為了達成目的,我已經對兩個人動了手腳。”

“兩個人?葛德跟……”

“剛才你不是才自己說過了?我對他施術。”

“賽傑?!”

少女不禁一躍而起,腦海閃過那個與駭人毒藥學者相遇的男子名,他如今還在D的身旁!

安啞然回頭,換言之,她因為擔心D而不慎將背心朝向博士。

她的肩胛骨之間深深插著一根針。針有三十公分長,另一端連著不到一厘米的半透明細那細管竟然消失在女村長一葛蕾緹恩博士的口腔。

土黃色彩猝然在那根細管裏流竄,博士心愛的毒藥注入了安的體內。

“首先——從小遊戲開始。”博士微笑。

淑女安隻有在被紮的瞬間向後仰,之後仍保持原來的速度衝向門口。尖針脫落,發出“咻咻!”之聲吸入博士口中。

穿過門以後,安開始劇烈咳嗽,她感到兩股冷熱氣息在體內奔流。

“你打算怎麼辦?”

葛蕾緹恩博士的聲音穿門追來。

“D在沉睡,守護他的男人裏有兩個是被我操控的人偶,而附近的村民們都很尊敬我喲,D是非死在這裏不可了。”

安往玄關疾馳,剩下三公尺時,大門從外側開啟,村民們一湧而入。他們發現停步而立的安,一時愣在當場,但立即轉頭大嚷:

“發現她了。”

安往左側躍去,那裏有一扇窗,玻璃如明月碎片般閃爍迸裂。

楚楚可憐的少女踩破其中數枚碎片,在真正的月光下繼續奔跑。她要去哪?追求什麼?已經沒有救兵了呀——安。

☆☆☆

安對自己遲滯的步履急躁不已,遠方近處不斷響起“發現她了!”“在哪裏?”“在這裏!”等和聲。聽見那些聲音時,她應該尚能自由行動,但突然——

“她在集會所。”

隱約聽見那句話,安渾身戰栗。黑暗中搖曳的數個火把和她往相同方向移動,應該是村長——葛蕾緹恩博士的指示吧。照那種速度來看,應該還有救。

以疾風之勢返回集會所時,周圍沒有半個人影,安直接趕往D的房間。

跑到獨自橫躺的D身旁,揭開床單,安咽了一口氣。

D的左手腕以下都不見了。一看那切口,就知道凶器和力道有多強。

安看著地板呼喚:“你在哪裏,左手先生?我需要你的力量,為了D大人幫幫我吧。”

然後豎起耳朵等待回音,五秒……十秒……二十秒。

遠方的村民聲音逐漸接近。

“沒辦法,我自己帶你走吧——”

她正要走向D的床邊,地板響起了輕微的跳躍悶響。

那絕對是安眼睛所看的方向——D的床鋪底下。

安用膝蓋頂著床沿,側頭朝床底看去。

幹枯的手滾倒在地,那模樣即使被當作垃圾也無話可說。

“喂,你聽得見嗎?我是淑女安。”

倘若沒有回應,隻要有一、兩根手指,她也有辦法讓它恢複正常。讓左手變成這樣的人是她,治療的方法當然也很多。

“……啥事?”

聲音非常虛弱、沙啞,不過的的確確是左手,安的小胸脯仿佛要被希望跟安心撐破了。

“果然還活著嗎?”

“就算幹掉了也沒那麼容易死哪。為什麼……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