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不答,冷冽眼神隻是注視著前方。就和他一路至今的作風相同,並且,也跟他此後將繼續下去的作風一樣。
倘若活死人眼中的目光,果真隻是虛假的生命跡象;那麼便隻有身為半吸血鬼的他的目光,表現出了生者的情感,這隻能說是諷刺。
“噢噢?!”左手低叫道。
薩貝娜猛地轉向D。
俊美青年散放鬼氣,那波動不知是何等快速、何等強烈,證據就是周圍的死人們都陸陸續續轉向這裏了。
“那——”裏麵的某個人叫了。
“那不正是那位大人嗎?”
“對呀。”有人應道。
“對呀,是那位大人。喂,大家,那位大人在這啊!”
叫喊聲同樣化為漣漪散向四方。
薩貝娜停下馬車,因為前後左右的人們和馬車都突然停下。
“是那位大人。”
“是那位大人。”
“是那位大人。”
連聲呼喊中混著下麵的聲音。
“請讓在下留在您身邊。”
“請讓咱……”
“請讓我……”
“請讓人家……”
陰森無比的請求聲一齊湧現。接著,聲音的主人們有如要抱住他似的伸出雙手,開始往D那邊前進。
這既不生、也不死的人們的行進。那酷似幽靈的慘白臉龐、細瘦的手腳、映現死亡本身的眼瞳——世上竟有如此駭人的人群。
此外,唯獨他們的雙眼恍惚發亮,由於對D的愛慕……
不知他們想對D做什麼?是單純隻想訴苦請求而已?又或是因為太過愛他,而想用兩手緊抱他、壓擠他、讓他窒息?亦或是想用強韌有力的手指剝下他的皮膚、剜出他的眼睛、撕下他的肌肉?
不管是怎樣,D看來都不像有能應付的手段。
在灰色天空下,任誰都無法想見的光景即將展開,就在這一刹那——
一個人影倏地站起。是D。突如其來的風翻飛漆黑外套,由於在健壯修長軀體上麗容的俊美、光豔以及冷冽,走近的死人們愕然呆住。
“啊。”有人呻吟出聲。僅隻一聲,再無其他聲音。
淒烈氣勢掃過他們臉上。
因為D右手砍劃過空中。
“退下。”他說。
僅此一語。而這產生了何種效果?——的確光憑這樣,他們就聽話服從了。數百名走近的死者露出畏懼不已的表情,踉踉蹌蹌地往偶退。
“果然……”左後不禁感歎地說了,用摻混著悲痛、驚訝、感動的聲音說著。“果然,這個家夥就是那家夥的——”
“我不是。”D斷然宣言。
或許死人們之所以後退,是由於與他年輕外表不相稱的壓倒性威嚴之故。不,這必定是被他的美麗所震懾了——D會讓人不禁如此認為。灰色天空下,傲然挺立的黑衣年輕人看來宛若美的結晶塑像。
沉默片刻後,“就是呀。”聲音流過大道。說話的人,是握著韁繩的薩貝娜。“請看看!雖然十分相像,但這個男人是別人喔。我們所愛的那位大人還要更加高大、更加黑暗、更加強悍。”
“對……”數聲軟弱的同意乘風而來。
“果然……不是那位大人。”
“不一樣。”
“不一樣。”
虛弱的亡者聲音在一行人頭上傳開,同時騷動的人影們陸陸續續轉向前方,不知是誰先邁開腳步,隨即,眾人開始疾行。
薩貝娜的馬車也被這股浪潮所吞噬。
“哎呀?”左手發出像是看到稀罕事物的聲音。
在他出聲前,D的眼睛已然望向大道右側的荒地。
從那疾奔而來的,那是假D。起初看來隻是個小點的東西,不久後化為人馬一體的形影,之後又變成假D,最後在馬車旁停下,這費時不到一分鍾。
他一麵讓馬一並行,一麵問:“這些家夥就是那個嗎?那個在這大道上走來走去的死人群?”
不愧是他,直覺極準,不管再怎麼說他都和D一樣。
這群死人裏雖有人注意到新的D登場,驚訝地注視著他,但大概是在稍早D的事件中學乖了,一下子就轉回原來方向繼續前進,沒想要過來。
“來做什麼?”D問。
“不做什麼……這前麵,壓根什麼都沒有啦。”
假D說著,朝前方皺起眉頭。既像疲憊又像苦惱,也像兩者兼有的陰翳閃過他臉上。
“不管再怎麼跑,都隻有蜿蜒連續的大道。我曉得不管走多遠不會有東西,因為這是空的呢。雖然就算是這樣我也想繼續走下去,但馬卻趴了下去。不是累了,因為它現在已經像這樣精力十足了;是由於被無力感包圍的關係啊。改造馬的智能和感性超出一般的馬,但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變成虛無主義者。而是它討厭往這前麵走下去哪。它知道的,知道前麵啥都沒有呢。所以,由於沒有辦法,我就回頭了。這些家夥大概是從主要幹道來的,或者是從哪兒聚集過來的吧,但沒用的啦,前麵什麼都沒有。當然,死人因為不會累所以沒關係。”“正確來說是半死人啦。”
“囉嗦!”罵完,假D迅速離開隊伍。“我不想再白走下去了呢,先走囉——保重了。”
“嗯嗯,別了。”沙啞聲音鬆了口氣似的說道。
“哼!”假D哼了聲後讓馬頭轉向,就在此時——
“喔喔?!”最先大叫的是左手。
看吧,在不祥眾人前端,再往前過去——至少距離五公裏外的地點,正聳立著一座巨大城堡。
它周圍環繞著高度足有一百公尺的城牆,以及三道寬達而是公尺的壕溝;在屹立內側的建築物上,狀似犄角的雷達、碟形天線、重力波炮、毀滅者、G時空歪曲炮突出如針,城堡本身呈現出宛如一匹猙獰凶猛生物的模樣。
D一瞥假D。當然,對方正茫然看著前方。
此時,他注意到D的視線,嚷道:“那眼神算什麼啊!竟然說是我的錯!那東西原本沒有的啊,根本就沒有——我可以發誓啦!”
D對他默默一抬下巴。
“原本真的沒有。”
“看來應該是那樣。”左手奇妙的幫腔道。“那城堡——非常古怪,不管再怎麼看都是實物,可一方麵看來也像幻影。”
“沒什麼號奇怪。”D說。
的確,在盤踞南部邊境的妖物中,有一種妖物擁有能讀取接近之人的思緒,以念力將那人最渴望的存在實體化的能力。這是由它沒有移動能力以及膽小天性結合後的結果中,產生出來的自然狀況;不過,這能力以幻覺來說,規模顯得太過龐大了。
舉例來說,在懷念著極北海濱的旅人麵前,和他心中想象一模一樣的廣袤冰洋會被再現出來,而且規模真的無垠無涯。那並非幻覺,倘若觸摸冰塊,冰便會冷冷粘到手上,而冰附著於手上後立刻就會凍傷。
當然,假使被施與高級催眠術的話,普通樹枝也能變成滾燙的火鉗,讓摸到它的手生出水泡;但這種妖物創造出的乃是實物。證據便是現今留有這樣的記錄:有一名旅人被從冰海出現的怪魚吞下而失蹤。
然而,D的左手用手掌上浮出的雙眼,朝著不停接近的城堡,送出像是正致力於哲學思索的眼神,同時吐出沉重言詞。
“那不一樣。不過雖然覺得不一樣,但我也弄不太清楚。”
假D說原本沒有那東西,而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就會變成那城堡是剛剛才忽然出現——占據了三次元空間一角的。它恐怕擁有數千萬噸的重量。
即便憑借貴族的科學技術,也不可能無中生有。當然,這條死人大道北一座山脈封壓了數千年之久,而在被解放的同時,成為從周邊召集了一大群半死人的詭異大集合場,老實說,不論再發生什麼事都不足為奇。
但左手仍說道:“實在奇怪。”它滴溜溜地轉動眼珠。“看起來的確是真的,可又有些奇怪。可能是建造方式的關係吧。”
檢證城堡建造方式的機會馬上來了。
認出夢魘的一群人加快腳步,接著跑了起來,不到一小時後,便到達城堡外圍前麵。
無法對坑衝得太快的後麵人的推擠,前頭的數十人往壕溝——雖說如此卻沒有水,那是不知有幾千公尺深的深淵——內側頭下腳上地栽了下去;但其他人總算是停下來,一下子在壕溝前麵散成扇形。當然,人群從大道中橫擠了出去。
一旦試著望向眼前,便會不禁感歎這是何等巨大、廣闊的建築物。壕溝也好,城牆也好,都無邊無際地往左右延伸開展,最後消失在視野之中。不論瞧向哪邊,都無法正確估量它。
裏麵的建築物,林立著高二百、三百公尺等級的高樓。流線型物體聳入雲霄,如果那時高塔,則令人不禁懷疑它是否至少有一千公尺之高。
此外,不論再怎麼想,它無疑是為了群眾才出現的;但即使他們來到了麵前,這一切卻沉默不動,連一個人影也沒出現,隻是一片死寂。
“這樣就進不去了呀。”
假D發發牢騷,雙眼中浮顯著無畏笑意,不愧是他。
“隻是,在那石牆上,連個像是門口的大門、入口都沒有呢。是想讓客人怎麼進去?”
因為這是當然至極的質問,所以D和左手皆無言以對。但就在此時,前方爆出了驚叫聲。
這情況也感染了假D,令他“嘿!”地輕呼了一聲,“這個厲害,大道直直地伸長越過壕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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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跨過外側壕溝、中央壕溝、內側壕溝,抵達城牆。
接著,在連一絲縫隙也看不到的牆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寬度與街道相同、每邊皆為十公尺的洞穴。
這隻能解釋為是要人進去。半死人群化為洪流,猛然從大道上往城堡湧去。馬車中的D與馬上的假D也身處其中。
黑暗包圍了這群人,因為他們進入城內了。
“怎樣?”假D向D的左手問道。
城牆後方並非庭園,位在半死人們前方的,隻是深邃的黑暗,因為連入口處的光線也被遮擋了起來。但隻要想到這是貴族——吸血鬼的城堡,這也是理所當然。
“這樣所有人都是捉迷藏裏的鬼了嘛。”假D感歎道。
盡管他在暗中視物一如白晝,但卻唯獨看不透這片黑暗;而D亦然。
僅僅知道這是個寬闊的房間,不,或許應該說是空間。因為感覺一根柱子也沒有,甚至連天花板與牆壁存不存在都不曉得。就在此時,想當然爾,開始出現了一個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