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的雙眼,看見躺在膝蓋上的數枚金幣。
“我隻知道這種報答方式。”D說。
“不是——”
她忍不住站起。金幣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音。
戴著手套的黑色手掌按到她肩上。盡管蜜雅心中期盼如此,但她隻是茫然呆立,說不出話來。
搞不好這個青年是個殘忍無情的殺人魔,自己在麵前做出什麼事了?
手掌隨即離開,那手厚重而冰冷——但盡管如此,卻有股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溫暖滲入蜜雅的胸口。
冷氣撲打她的臉頰,人馬的身影已在月光下遠去,悄然無聲。
很長一段時間內,占卜師的女兒都在床邊一動也不動。之後她站了起來,輕輕開窗。
※※※※
翌日,蜜雅在晨光中蘇醒。
醫院仍在安靜沉睡,即使她整理了行李——說是行李,也隻有被送到這裏時隨身攜帶的東西而已——走出了病房,也沒有人盤問她。
她走到村外的馬店,買了匹矮小的改造馬,架上了簡易馬鞍。
“這麼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啊?”馬店老板問道。“你就是那個昨天被送到醫院去的占卜師的女兒對吧?”
這個小村莊,情報傳播的速度和電腦網絡沒有兩樣。
“今天離昨天出事還不到一天,可我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趕快離開這裏比較好哪,昨天那些下落不明的村人家人嚷著要找你,聽說他們很火大。”
“那可真是傷腦筋了。”隻回了這句話,蜜雅便騎上馬,開始往村外——並沒有,而是往村內行去。
途中她與數名大概是要前去農耕的村人擦身而過,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
不到十分鍾厚,便來到了村子西邊外頭。她穿過了整座村子,巨大凹洞位於村子北方。
在這個乍看與事情毫無關係的場所,蜜雅下了馬。她是來做什麼的?
荒涼蒼茫的平原在眼前展開。由於酸堿值頗高的酸性土壤之故,這一帶並不適於農耕。
雖說這裏是平原,卻處處有峨然聳立的岩塊冒出或倒在地下,在荒涼氣氛中增添了淒慘陰森。而蜜雅下馬的地方,若由上空往下看的話,是在位於岩塊群中央處的一塊巨岩前麵。
把韁繩輕輕綁在附近的尖細岩石上後,蜜雅開始攀爬那座巨岩。
由於從孩提時代起,她就在母親的指導下每天修行占卜以及相關法術,所以並不擅長野外的活動,她的手受了擦傷,呼吸變得急促。
當抵達有十五、六公尺高的岩石頂部時,她難受不已地大口喘氣。
“的確,是這裏。”
一麵繼續喘著氣,她的雙眼一麵望向下方,這一瞬間,她眼中出現了確信與恐懼的色彩。
在蜜雅以外的人類眼中,這看來隻不過是一片黑土大地,但她能在其中看到一道紅線。
紅線粗大,由這裏的位置倒推回去的話,它的寬度不下一公裏。蜜雅聯想到在地底鑽地前進的無限長大巨蛇。
要怎麼做才能截斷它?
蜜雅吐出了絕望的歎息,但仔細一看,她正緊緊抓著背包的肩帶。她判斷唯有這個能幫得上忙。
在更集中目力觀察的同時,蜜雅雙腳的鞋底用力踏住岩石表麵。散布在這片土地上的石之力開始往
——往視神經流入。
是在紅線的哪裏?請一定要出現!
對著在地底延伸的大蛇背部,她不停送出有如要深深刺入的視線。
赤紅色蒙蒙浮現。就是那裏!
用眼術將那位置燒烙在眼角膜上後,蜜雅開始爬下岩石。
騎上馬後,不到五分鍾便抵達了目標地點。
“好不容易呢。”
她心跳加快,這是她頭一件不借助母親幫忙的重大工作,沒想到她竟然要破壞通過地下的能源管。
深度——大約十公尺,恐怕誰也無法料到,在這麼淺的地方居然埋有能將邊境四分之一化為灰燼的能源回流裝置。不知它究竟經曆了幾十幾百年的歲月,竟然還能完整無缺。
可是,如今自己就要破壞它了。
她猶豫了一瞬。
蜜雅卸下背包,取出一個粗短的橢圓金屬球。拉出紅色的尖端後,又把錐狀的指向性天線給拉長。
她伸往計時裝置的手指不停顫抖。打開開關,紅燈開始閃爍。
已經無法回頭了,剩下的,隻有在十分鍾內盡量逃開而已。
原子彈的爆炸會經由天線傳入地下十公尺,摧枯拉朽地破壞能源管。至於外泄的能源會變得怎樣,隻有神才知道。
依這狀況,蜜雅或許會被當作讓這一帶生物皆滅絕的死神而名留史冊。
“媽媽——我要動手了。”如此告訴自己後,她把原子彈插立在地麵上。
因為是在地底爆炸,所以雖然通常隻要離開五十公尺便是安全範圍,但這次不知道從管線外泄的能源會失控到何種程度。
至少得離開一公裏才行。
蜜雅轉身打算騎馬時,不禁愕然。
D站在她眼前。
由不遠處站著的棕毛改造馬來看,他大概是在蜜雅沒發覺的情況下,從某處來到這的。雖然完全沒有聽到一聲腳步聲實在不可思議,但若是這名青年的話,倒也不令人訝異。
“你是……D?”蜜雅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遙遠。
“難道看起來像別人?”
“不。”回答後,她對走近的D說:“我剛剛啟動了原子彈,沒辦法解除倒數計時的,你快逃吧。”
“你要做的事很有趣。”D沒停下腳步,他來到蜜雅身旁,注視原子彈。
“是啊,這是為了淨化這村子的——不,是要淨化意圖汙染整個邊境的邪惡。”
蜜雅的右手悄悄深入上衣內側,但D並沒有發現。
“我……”D說到這便轉向蜜雅,因為他感覺到蜜雅的殺氣。
D還沒轉完身,蜜雅就已將右手的短劍準確無比地刺入D的心髒。
時間停止。
一切活動盡管停止,甚至連風也停了下來。
重新出現的第一個活動,是蜜雅的動作。她的手放開插著的短劍,後退了一、二步。
D僵立不動,問:“為什麼?”
“你是殺人魔——托你的福,我知道了昨晚的D是真的D呢。果然是有兩個人。”
D氣息奄奄地說:“為什麼……會知道?”
“昨天的你騎的是白馬。”
“原來如此啊。”蜜雅還來不及對他的聲音充滿力量感到驚訝,D左手抓住插在胸膛的短劍劍柄,接著將它輕而易舉地拔出來。
“要再試一次嗎?還是說,你想被我剝下皮之後在這裏被原子彈的火焰燒死?”
喉嚨閃過些微痛楚後,蜜雅這才知道不知在何時,自己已被D長刀的刀尖抵住。
“這種型號離爆炸會有十分鍾,還有時間說一下話——原來如此,我昨晚去了你那裏是吧?”
蜜雅蹙起眉頭。
因為她感覺到D最後一句話並不是邪惡的玩笑,而是真的不知情。
由於馬不一樣,所以她才認為人也不同;然而莫非——
“我在那裏跟你說了什麼?”
“……”
“我問了我對你和村裏的人動手的事對吧?”
“……”
“我進入醫院,從窗戶進入了你的房間——對不對?而且離開的時候,手還放到了你的肩膀上——還記得嗎?”
蜜雅渾身發涼。
果然這個D就是昨晚那個……
“你就姑且想成我買下新馬替換了吧。我們談了些什麼?”
“就是你剛才說過的事——隻有那樣。”
“接著,下個問題——你為什麼來這?”
刀刃微微刺入喉嚨。
“……因為我做了夢。”
“因為夢?”
“母親來到夢裏對我說,她告訴我這片土地和我愛做的事——喂!”蜜雅強打起精神說道。
D興致盎然地問:“怎樣?”
“你也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什麼人?這條能源管又是要做什麼的?”
D的嘴角扭曲笑容的形狀。
“等到了地獄就知道了。馬上會有無數人步上你的後塵,到時你再隨便去找個人來問吧。”
聽到包含在殘忍口吻中的宣告,蜜雅閉上了雙眼,她早已有所覺悟。各式各樣的回憶在她腦海來來去去。
在夢中出現的媽媽——她大概已經死了吧。要是連我也死了,要由誰來負責附近村莊的占卜呢?肯賓爺爺孫女的對象,是梭亞家的次男嗎?還是郵局局長的傻兒子呢?
灼熱感刺入喉嚨——又忽然消失。
因為那陣疼痛的緣故,更因為從前方爆出的淒厲凶氣的關係,蜜雅不禁一個踉蹌。
在變得模糊的意識中,她如此聽見了。
“終於和我碰麵了呢。”
蜜雅忘我地睜開雙眼。這幅光景既超乎蜜雅的想象,也一如她的預想。
和她隔著三公尺的距離,站在那裏的——是兩位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