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
D再度發問。目睹了在這劇烈地震中仍能文風不動的對手實力後,盡管從右肩流出的血仍未止住,但他卻毫無動搖跡象。
“為何要對我下手?”
蒼藍身影的頭發被吹往旁邊,有如無數條長蟲。可縱使如此,仍然看不見他的臉。
“你知道了——就隻因如此。”他的聲調宛如匍匐在地。
D知道了什麼?而蒼藍男子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他又為何殺死了歐麗格?
“再問下去大概也沒用了吧。”
D右手一甩刀身,索亞的首級飛了出去。
黑馬與蒼藍騎士逼近。
馬匹確實踩著地麵,但它的步伐在仍持續不停的晃動中未受任何影響。
當騎士與馬匹自然而然地進入刀身攻擊範圍的刹那,D默默橫斬一刀。這刀會砍斷馬的前腳,讓敵人從往前仆的馬匹上摔出來,而D則會間不容發地朝他斬出第二刀。
馬腳砍斷了,黑馬朝前癱倒,一如D所料。而且蒼藍騎手也被甩出,這也一如D所料。
D的刀身一個反轉,輕鬆橫砍開對方的身體。
就在這一刹那,天地為一片蒼藍所封閉。因為蒼藍色彩從被一刀兩斷的男人體內冒出,飛舞在虛空中。
不,其實那是頭發。不知在一身蒼藍的騎手體內,究竟有多少數量的毛發?萬、十萬,不,是超過百萬根的頭發四下飛射,並紛紛射入大地,刺穿岩石,甚至紮在鐵甲車上。
D把第一波的飛針全數打落,但蒼藍針風無休無止地射來。
其中一根刺穿他左肩,還來不及拔出,D又擊飛緊接而來的數十根,但漏掉的一根發針刺入心窩,強悍如D也不禁一個踉蹌。就在這一瞬,另一根發針射入右眼,穿出後腦勺。
新一波蒼藍風暴又要往蹣跚後退的D襲來,白煙如波濤般由他身旁湧現。那是從坑洞底部噴出的煙霧。
雖然風向確實是變到了這個方向,但它正巧在D千鈞一發的危險時刻如護衛他一般湧至,令人覺得它仿佛擁有打算保護D的意圖。
不知煙霧中爆炸誕生了什麼樣的意誌與行為,白煙怒濤的氣勢不住增強、盤旋渦卷,將萬物塗為陰森的一片雪白後,開始往主要幹道洶湧流去。大地的轟鳴震動仍然持續不休。
※※※※
當天深夜,蜜雅人在村中的醫院。盡管身體叫嚷著疲憊已極的疲勞,但白天時的事件仍烙印在腦海,一直閃爍著不肯離去,造成了一種想睡又不能睡的失眠狀態。
她記得的隻有被D強迫與人頭接吻,而就在他要成功的一瞬間,大地轟鳴震動——隻到這裏而已。
她的身體碰撞了地麵一、二次,等醒過來時,她已經被村莊重新派遣的調查團員照料著。
根據其中一人的說明,現場隻留了翻倒的鐵甲車,還有被壓在下麵,失去了雙腳的保安官,連同索亞在內的村人遺骸忽然消失不見。
村人們也從蜜雅那問了事情經過,但她維持沉默,因為她判斷隻要把一切交給保安官就行了。而要騙過村人們,隻要維持著茫然的表情便已綽綽有餘。
直到如今她仍在假裝不知情,而蜜雅曾努力想找出自己對忽隱忽現的諸多疑問之解答,但沒有一個能讓她滿意,她隻能沉淪在疲勞與絕望的結論之中。
到了最後,隻留下一個身影。
蜜雅走下床,靠近窗邊。花壇中的白花正搖曳生姿,那是沐浴月光下的月光草。
月亮高掛中天閃閃生輝,在那宛如銀盆的表麵上,燒烙著一張淩駕一切光芒的俊美容貌。
“……D”蜜雅並為意識到這聲痛苦叫喚中的苦楚。
她目睹了他的殘忍、對自己做出的行為——戰栗、憤怒、憎恨——盡管如此,鮮烈的美貌仍俘虜了年輕的占卜師之女。
“這樣子是不行的。”蜜雅用力說道。“你是來做什麼的?甚至還丟下了媽媽不管?”
理智與情感劇烈搏鬥了一刹那,與年紀相稱的豐滿胸部猛地高起,化為痛苦的吐氣後又縮塌下去。
“等到明天,就會恢複的,”蜜雅告訴自己。“等到了明天。”
這是沒有任何保證與自信的話語,蜜雅像要尋求救贖似的,對澄淨冬夜投以真摯的目光。
夜暗轉濃,因為光亮隱入雲中,沒有其他光線。明月隨即取回了主角之位。
她感覺寂靜更深了一層,但,並非由於月亮的緣故。
因為一個騎著白馬的人影立在庭中一隅。
在月亮仿佛是為了讚美它才存在的美貌上,月光烙下了罪孽深重的陰影。
是D。
恐懼湧現、疑問旋轉、憤怒冒出——蜜雅渾然忘了這一切,推開玻璃窗。
白馬與騎士走近,寂靜無聲。縱使中庭的小路鋪著地磚,但D操控的馬匹蹄下仍維持著安靜。
“——你沒事嗎……”朝著在不到一公尺位置停住的俊美容貌,蜜雅喃喃問了。
你沒事嗎?——她始終沒有發覺,這是對躍入巨坑內的D發出的詢問。
D的身體從馬上靠近。蜜雅想起自己一手按在窗欞上,但她還來不及退開,一陣風便緊接著吹入。吸血鬼獵人已站在室內。
“——D。”
“我有事要問你。”D以夜晚的聲音說了。
“是……什麼?”
在答話之前,D伸出了右手。蜜雅感到背上有股暖意。
數瞬後,她才注意到自己忘了要關上窗戶,害臊的情緒湧現,為了抹去那股情緒,她再度問道:“是什麼?”
“上麵發生了什麼事?”
花了一些時間後,她才理解了這個問題。
“你說上麵——拜托你別開玩笑了!那不就是你嗎?”
D靜靜凝視好不容易才壓抑下責難的怒罵少女。
“我做了什麼?”
“你說……做了什麼——你的腦袋沒問題嗎?”
“雖然很遺憾,不過好象是沒有。”
蜜雅的眼睛瞟向D左腰一帶,露出了些許疑惑,接著又再度瞧向他的臉。
“我才剛上來,上麵充滿了血腥味——那是我做的?”
過了片刻,蜜雅點點頭。
“那個不是你是嗎?”
“……”
“還是說——你不記得了?”
“不知道。”
“說什麼不知道……”
“我到了坑底以後馬上就失去意識,不記得那段時間內的事。”
這名美麗的獵人竟會失去意識,就算那隻是一瞬間,蜜雅也覺得難以置信。
勉強按捺下驚訝後,她說:“知道了啦,我會告訴你的。相對地,你也要跟我說底下發生的事。”
“那辦不到。”
“為什麼?!”她不禁變成了責備的語氣。
“因為不知道比較好。”
蜜雅從這句話與夜暗相稱的低沉話語中,感受到避無可避的沉重壓力,但她仍反駁道:
“這樣太狡猾了!你不在的時候我遇到了很可怕的事耶!那就是、我被你……”一說到這,想起讓自己遇到駭人事件的凶手就在眼前,蜜雅不禁無言。也就是說,直到現在,她都不認為那個D會是這個D。
“被我?”
“被、被你……那個……”
“果然~~~哪?”沙啞聲音說了。精神極度緊張的蜜雅完全沒注意到這聲音。
“發生了什麼?”D再度詢問。
太狡猾了!蜜雅心想,但卻無法在抗拒他。
D沒有散發出壓迫感,不,確實也帶有一點壓迫,但蜜雅會無法抗拒,是因為在他平靜的詢問中,聽出了一種細微又確實存在的語調——與這名彷如由鋼鐵與冰構成的青年不相稱的哀傷語調。
“好吧。”蜜雅喪氣地垂下肩膀,要D坐入一旁的椅子,接著她自己也坐到床邊。
冬夜月光下時光流逝。
“我了解了。”如此說完,D俐落站起,轉向窗戶方向。
“等一下。”細微的話聲讓他轉了回來。蜜雅在這之前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就隻有這樣?”
“……”?
的確,這樣別說是親切,根本就是太過無情。
“你聽完了我的話然後就要這樣走掉?也不道謝?”
“這倒也是。”沙啞聲音說了。左手似乎頗覺有趣的樣子。
D猛地握緊左掌。
“多謝了。”說完,他又要再度轉身。
“不行!”被這樣一說後,D又轉了回來。“請你報答得更積極一點。”
“哦喔!”沙啞聲音這次驚訝了起來。
然而,最驚訝的人恐怕是蜜雅自己。
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來,某種灼熱事物在胸中蠢蠢欲動,她忍無可忍地將那說出口後,就變成了令人吃驚的話語。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深夜,在醫院的一間房間裏,她和俊美絕倫的青年兩人獨處;更剛好的是,旁邊甚至還有張床。
蜜雅也不知道是要怎樣報答得更積極一點,隻是胸中一片火熱。
D的手伸往她的膝蓋上。
由於一個快讓心髒停止的想象,蜜雅閉上了雙眼。D的手馬上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