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個人影出現在男爵前方。
她似乎是村裏的少女,右手提者花籃。
男爵意識到自己走入了花田中,皓白花朵在道路兩旁反射月光,飄來了馥鬱花香。
看清朝自己走近的男爵後,少女嚇得縮成一團。人類能辨出貴族,就如同兔子能識別出狼一樣。
“你……你……”少女吐出的話,完全沒經過意識。
男爵問道:“你在做什麼?”
因為他想不出其他話可說。一股隱晦難言的衝動,正不停地從他腹部湧出。
“是在摘花嗎?”
少女點點頭。“因為……明天早上我要離開村子,所以想送別時,幫朋友別上去……”
瞥了一眼花籃中整齊排列的雪白花朵,男爵走近她,取了一朵花後,舉到嘴角辨。少女渾身不停發抖。
畏懼的波動以及芬芳的體香,從少女身上傳了過來。還有白皙的粉頸在他眼前顫抖。
“好香。”男爵說了,將花放會花籃,又說:“夜晚很危險,早點回家吧。”
少女驚訝地仰望他。
“……為什麼?”她的聲音中滿是困惑。
男爵微微一笑。
“你是說為什麼不吸你的血是嗎?”
“是的……”
“雖然我很想那樣做,可是我和人約定過了。如果破壞了約定的話,最後就會變得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在現在這種情況,那樣會讓我很頭疼。”
“……”
“快走吧。”
少女往後退,繞道男爵的背麵以後,馬上轉身逃跑。
腳步聲從地麵彈入耳中,毫不停息地愈跑愈遠。
男爵大大吐了一口氣。總算是勉強忍了下來。
他轉向來時的方向,鬥篷一翻,一道耀眼光芒從鬥篷內側飛出,往二十公尺前方的一個人影射去。
“噢噢!”
發出驚叫聲後,人影——一個僧人模樣的老人,趴下了身子。
光芒飛過他頭上後並非消失,而是一個回轉,回到了男爵的鬥篷內側。
“為何還不動手?你沒發現自己靠太近了嗎?”
聽到男爵的話,老僧漫不在乎地起身,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正如閣下所說,老僧是因為發現閣下在同村女談話,心想接下來必定有事發生,所以才疏忽大意了。老僧名喚耶普慈,乃是為了刺殺閣下而來的一員。”
“下賤的獵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男爵的雙眼泛起淒厲光芒。
“咦!”老僧——耶普慈叫了一聲,然後毫無獵人風範地連忙轉身逃跑。
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從男爵鬥篷中迸射而出,掠過了耶普慈的頭部。
耶普慈並為停下腳步,繼續奔逃了十公尺左右後,才軟軟地癱倒下來。倒下來的是具沒有頭的身體。
光芒再度回到了鬥篷裏麵。
“愚者。”男爵唾罵的語氣宛如寒冰。
他往屍體方向走去,隨即停下了腳步。
因為有比夜暗更加深濃美麗的黑暗,在耶普慈的屍體旁化成了人形,靜立在那裏。
男爵說道:“話先說好,那家夥可是要殺我的獵人。”
D一點頭,轉過了身。
他並沒有叫男爵回去車上,因為他隻是追著耶普慈的氣息過來罷了。
D垂著的左手掌出聲說道:“果然還是被對方緊緊盯著哪。不過竟然能砍下敵人的腦袋,他可還真強。真不想跟他動手呦。”
腳步聲從D背後接近,男爵在左側與他並肩而行。
D說了:“不繼續散步?”
男爵用爽朗的語氣說道:“還是不要好了,這可不是個好過的夜晚。”那語氣讓人無法認為,他和剛才的駭人殺戮者會是同一人。
兩人步行離去過後了一會,在隻有月光灑照的路上,響起了低沉的死者聲音。
“哎呀、哎呀,又讓兩個人聚在一起了啊。不過,也因此聽到了有趣的對話。男爵啊,忍耐可不是件好事呦。”
※※※※
翌日早晨,D離開了村子。在離去前,他先到打鐵鋪前說明他將要離開。
店主用精疲力竭的表情與聲調對D說:“這可是個傑作呀。”
聽到這裏,D回答道:“有勞了。”
D會如此回話,令人十分訝異。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袋子,把袋裏的東西倒入店主的手掌中。
黃金如流,接連不斷。
店主抖動著長得亂七八糟的胡子,嚷道:“等一下!這太多了啊!”
在他手掌上成形的黃金金字塔,足足有他一開始要求的無理價格一倍之多。
D靜靜地說:“是工人的醫療費,還有過度勞動的酬勞。”
因為在昨晚,他跟男爵一起回來後,看到了店主在所有工人離開的工廠中,默默獨自工作。他最後漂亮地一個人完成了所有工作,而那工作即使用上四個人,也要費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完成。
“這樣子啊,真是不好意思,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啦!”
在有些不好意思的店主麵前,D翻身上馬。
店主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說:“啊,有一件事你要小心。最近在這村子的北邊啊,有該死的山賊出沒呢,有好幾群旅行者被殺死了。而且啊,雖然是因為那些旅人的財物都被拿走,一些有被泥巴埋住悶死的哪。順便跟你說,這一帶也常常會有土石流、大雨,還有落雷什麼的,所以我想死掉的人其實應該和那些混蛋山賊沒什麼關係,隻是還是要小心啊。”
D輕輕抬起了一隻手。這是告別的意思。
朝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店主用有些感傷的語氣大喊道:“再見了!我想應該是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店主叫喊聲的餘韻,被其他聲音給蓋去,被和D同時起程的馬車車輪聲給蓋了過去。
※※※※
過了約一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山路的最高點。
路寬約三公尺,隨著他們的攀升,道路左邊的地麵宛如被人削去似的,漸漸變窄。從馬上探身出去的話,可以看到再五、六十公尺下方奔流的銀色水帶,那是全長足足有五百公裏的西部邊境大河——玫魯茲河的一條支流。
雖然也有饒過山路不走的方法,但D卻一反常態地選擇經過這裏,這是因為對方在山路難以動手的關係。這條險道對己方來說,是個難以出手的地方,對敵人而言應該也一樣。
如果今晚徹夜在主幹道上趕路的話,黎明時將會抵達某個地方。D暫時先以那裏當作目的地。
聽到附近響起像是打大鼓的聲音後,D抬頭仰望天空。
他的俊美容貌被塗上了一層暗影。天上的烏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在不停翻滾擴大。
紫色閃電從烏雲一角串出,轟隆巨響從他背後傳了過來。
不到一分鍾,萬物化為朦朧,傾盆大雨灑向了D與馬車。
雨珠的力道凶猛,若是普通人,就算使用了雨具,雨具下的手腳大概還是會被雨打得腫起來;但D的改造馬,卻輕輕鬆鬆地承受暴雨的打擊,繼續前進。
連馬上的D,也泰然自若得仿佛是行走在小陽春的暖和晴天裏。
就在此時,他背後的馬車傳出聲音說:“有人來了。”
那聲音極盡低沉,宛如是從地底傳出的聲響;但卻清晰地穿過雨聲,傳入了D的耳中。那是男爵的聲音。
身為吸血鬼的貴族,白晝時身體組織會自動進入睡眠,隻是其中也有例外:有一些吸血鬼,即使生物韻律曲線難免會低下,但隻要沒照射到陽光,就能像夜晚一樣行動。這種稀少案例,大多隻限於被稱為〔大貴族〕的家族成員;而博拉珠家族,正是大貴族的其中一支。
不知是否因為早就曉得這件事,聽到男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提醒,D連頭也不回,隻是繼續默默騎馬前進。
三分鍾後,有輛白色雙頭馬車從後麵追了上來。當然,沒有車夫,車窗也拉騎了厚實的窗簾遮擋陽光。
“哎呀,比我想象種還要來得慢呢。”
從白色馬車種流瀉出的聲音,同男爵的一樣陰森,可是卻悅耳動聽了一些。這是蜜絲卡的聲音。
男爵的聲音低低說著:“還是來了啊。”
語氣仿佛可以嚷人想見他苦笑的模樣。D卻連個頭也不回。
“先聲明清楚,我可不是前來做您的旅伴的。一覺得有風險,便把柔弱的女子孤伶伶地拋升秒,一走了之的貴族,再加上他的保鏢——這輛人進行的無法彼此信賴的長途旅行,我想不會有哪個人願意加入的。因此,會在這裏相遇乃是完完全全的偶然,還請兩位毋需顧慮我。”
連氣也不換,極其冷靜又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完後,白色馬車忽然沉沒了起來。
轟隆如故的雨聲和馬車行進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後——“狀況變麻煩了呢。”藍色馬車用隻有D能聽見的聲音低低說著,“可以做些什麼嗎?”
過了片刻,D說道:“可以。”
“怎麼做?”
“那女孩是否妨礙我的工作,由你的委托來決定。”
男爵沉默不語,因為他聽出了〔委托〕一詞的弦外之音。
“真是個危險的護衛啊。”
“那女孩比我更危險。就算隻是偶然,她也未必不會變成致命因素。若加上這次,因貴族的委托殺死貴族就是第二次,對我而言不算什麼。”
雖然是貴族,是個吸血鬼,但那女孩不過是個看來僅有十六、七歲的如花美少女。D明知這件事,卻依舊說出了這種話,真不知他的心靈嚴峻冷酷到了何種程度?
藍色馬車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好象也很憎恨貴族啊。”
此時,世界變為一片亮白。
被閃電擊中的樹木倒了下來。D踢了馬腹,一口氣通過傾倒的樹木下方,繼續前進。
或許是因為由於原本幹燥平緩的地基,滲入了大量的雨水,才變得有極易坍塌的危險。大幅傾斜的兩輛馬車,終究無法恢複原本的狀態,隨著滑動塌陷的地麵,一路往山道旁的斜坡緩緩滾了下去。
接著連原本正往前行的D,腳下的地麵也猛然塌滑,於是他保持著漂亮的騎馬姿勢,往下方的河流摔了下去。
等待著塌的是洶湧激流。河邊沒有堤防,因急驟豪雨暴漲的河水,吞沒了岸邊,吞沒了岩石,轟隆隆第響天震地,不住奔流。D與馬匹一轉眼便消失無蹤,就連兩輛馬車也像毫不抵抗的方舟一樣,被迅速衝走。
當馬車被衝道下方兩三百公尺處的轉角時——從上方的岩棚突然撒下了網狀物體,裹住了兩輛馬車。
馬車停了下來。
在網子的末端——岩棚裏麵,架有一台高處理起重機,兩輛馬車一麵與岩壁碰碰撞撞,一麵往岩棚的方向被拉了上去。
起重機旁邊站著三個男子。每個人都滿臉橫肉,背上、腰間配有武器。
一個人操縱起重機鬆開了網子,馬車的馬仰了起來。
另一個人把形似吹風機的高磁力槍,對準馬匹的頭部,說道:“好了,控製晶片壞掉了。”他催促剩下的兩人行動後,自己爬上了車夫座。
“不過還真是抓到了好貨色了啊。”坐到藍色馬車上的男人,頗為興奮地說著。“這玩意一定是貴族的馬車啦,貴族大概還在馬車裏呢。”
坐上白色馬車的男人回答道:“白天的話就不用操心啦,這家夥大概正在做吸血的好夢咧。”
馬匹調了頭,轉向岩棚深處的方向,那裏開著一個直徑足有五公尺長的空蕩大洞。
那個洞似乎是他們——山賊的巢穴,或者至少也是前線基地。
從起重機旁走過的家夥,一麵望著湍急的河流一麵問:“還有一個人——那個騎馬的家夥,要怎麼辦?不用管他嗎?”
控製藍色馬車的人輕鬆地說:“頭兒怎麼可能會做那麼浪費的事嘛!前麵早就張好了網子在等著他辣。會扒光他的東西,送他歸西——剩下的隻有淹死的屍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