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艾蕾娜圓睜雙眼。
“公主不可能會做出那種行為。你們人類,雖說是仆人,但把你們提升到和自身相同位置這種事——一定是弄錯了。”
“才沒有弄錯——”
宛如要壓碎艾蕾娜的話語一般,漆黑身影前進。感受仿佛山搖地動的壓力後,艾蕾娜往旁退開。
“錯誤必須改正。”
黑騎士通過了村門口。
“等一下。”
艾蕾娜一蹬地麵,擋在馬前麵。
“讓開。此處是村內。我可無須對你的生死負責。”
“你打算殺死所有的村人?我不會讓你去做那種事的。”
“想阻止我?”
黑騎士話聲轉低。
“沒錯。”
艾蕾娜的回答在三公尺外的位置響起。
風“颼!”地作響。
她在跳開同時旋轉掏出鎖煉的功夫十分精湛,但對於堪稱人形鎧甲的黑騎士,不知那能發揮多少效果。
機車也不在她身邊。
刺耳聲響與火花在黑騎士麵罩上閃爆。秤錘直接擊中了他,而且還是連續攻擊。村中少女僅憑單手一轉,就把隻有一條的鎖煉當成了十多支武器來嫻熟運用。
當強悍如黑騎士之流的上半身開始搖晃時,艾蕾娜連左手也用上了。馬匹被另一條鎖煉橫掃中兩腳,猛然往前摔倒。巨大身軀飛了起來。依據物理法則,往前方飛彈的身軀,會在艾蕾娜背後如羽毛般以立姿輕巧著地,自然不足為奇;但他的雙腕會被秤錘給捆住,這就是女戰士的功夫了。
而且,艾蕾娜雙手一抬,鏈在鎖煉另一端的秤錘便斜飛上升,纏在左右聳立的大樹粗枝上,奪去了騎士的自由。
“安分點待著吧。”
艾蕾娜朝機車跑去,低沈聲音對著她的背影叫道:
“接下來你要怎樣?”
她理也不理地跳到機車上,發動引擎。之所以能保持冷靜,是由於黑騎士的話聲中沒有嘲笑語氣之故。
縱然不曉得裝在大燈上的雷射發射機是否有效,但艾蕾娜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黑騎士叫道:
“看吧、小女娃!”
艾蕾娜看見他一拉被高吊的雙手。樹枝即將斷裂!鮮紅光束劃破黑暗射向黑騎士。
自左右兩邊轟然落下的樹枝擋住了雷射光。巨響與暴風把艾蕾娜和機車撞了出去。
落下的並不是樹枝,乃是大樹的樹幹本身。黑騎士輕而易舉地把它連根拔起了!
樹幹架在兩旁的成排房舍上變成兩道柵欄,在那後麵,從容不迫的聲音說了:
“那麼,我要告辭了。因為要去修正一切錯誤哪。最好認為是這樹木救了你。”
“站住!”
艾蕾娜正欲發動機車,卻不禁愕然。
兩株樹幹簡直如經過精密計算並且是蓄意而為的一樣,在自身與大樹間隻留下機車絕對無法通過的狹小縫隙。
“混帳!”
艾蕾娜用拳頭大力一打另一手手掌,但又馬上下了決定。
她除下麵前樹幹枝椏上的鎖煉,改把它在樹幹中央處綁了一圈,將另一端拉得筆直後纏在定入地麵的鐵楔上,鐵楔是原本就收在機車行李箱裏的東西。
艾蕾娜後退至村門口,以前傾姿勢緊抓龍頭,表情充滿焦急跟自信。
排氣管噴口吐出火焰。
機車奇跡似地跑過伸向空中的一線纖細險道,騎士順勢地高高飛入空中,然後輕鬆飛越過第二棵樹幹,降落在昏暗道路上。
艾蕾娜把“當”的一聲彈跳當作最後的抵抗,驅車急行,數秒後衝入了中央廣場。
意外的光景在等著女戰士。
廣場正中央挖有一口水井,而黑騎士與一個枯瘦矮小的人影並肩站在井邊。
“麥麥·琪卜修!”
艾蕾娜的叫聲裏充滿著特別的情緒。盡管知道了村子的危機,在心中某處卻仍始終有著一抹安心,便是托這名字之福的緣故。
“回去吧。”
白發老婆婆對艾蕾娜看也不看,出聲應付了她。
她左腋下抱著個小甕,右手肘部以下消失在寬大甕口裏。
一看兩人麵對的方向後,艾蕾娜嚇得倒抽口氣。
月光下村人們正層層疊疊地趴倒在一起。一動也不動。不、不僅如此,許多人正被塞在四處挖開的洞穴裏,這幅光景令艾蕾娜寒毛直豎。米基辛提到的應該就是這個。
“怎麼樣?”
麥麥·琪卜修仰望黑騎士。
“好吧。如約定一樣等上三日。在這期間——你知道吧?”
“知道。我也會遵守約定的。”
艾蕾娜覺得自己的血鬥好像是在遙遠世界裏所發生的事。
黑騎士無言翻身上馬,接著說道:
“身為人類真是可惜了的魔法醫師——告辭了。”
然後他調轉馬頭。
艾蕾娜癡呆也似地呆立不動,目送默默通過眼睛鼻子前方的人馬。
馬隻停下腳步。
黑騎士在馬上全身不動隻彎動了頸子,凝視艾蕾娜。
頭盔與肩甲白燦反射月光,讓他看來仿如自異世界而來的雕像。
“戰士啊——再會了哪。”
接著馬匹踩踏大地,在道路上奔馳而去。
一隻手按到肩上,艾蕾娜回過了神來。
麥麥·琪卜修滿是苦惱的臉龐在她肩旁。
在艾蕾娜正要說些什麼之前,趕走了殺戮者的年邁魔法醫師問道:
“和那個家夥,動過手了?”
“嗯嗯。”
“應該是場好比試啊。”
“為什麼會知道那種事?”
“他不是說了嗎?說你是戰士。那家夥好像欣賞你呢。”
“麥麥·琪卜修、別再說了啦。比起那個,這到底是——”
艾蕾娜一望廣場後,發出了細微、欣喜的聲音。因為從周遭的住家中出現了人影。
“也有沒被那花沾上的人啦。不過不到村子人口的十分之一就是了。”
“接下來大家都會變成貴族的同類?”
麥麥·琪卜修點點頭,艾蕾娜一瞬間幾乎要暈倒,之所以從暈眩中被拉了回來,是因為老婆婆下麵的話。
“——不是會完全變成那樣。因為還沒有被吸血啊。應該總會有法子的哪。”
看見她說是悲痛也不為過的表情,艾蕾娜不得不把下一句話吞了下去。
——在三天以內是嗎?
D身處霧中。
追著公主業已經過一小時以上。艾蕾娜並未跟來,但他並無掛慮這件事的模樣。
令人吃驚的是,D竟無法確定自己的所在位置。繼承吸血鬼血統的俊美獵人的方向感極其混亂。而他全不需倚靠方向感一事,正是這名年輕人可怕的地方。
他並非是胡亂前進。
霧中含夾香氣。
薔薇的香氣。
這正是那美麗公主之物。而霧氣中還飄蕩有其他種的薔薇香。
D行走霧中,腳步毫無遲疑。
左手問了:
“知道這是哪兒嗎?”
似乎忐忑不安。——不知這隻手掌在害怕什麼?
D沒回答,或許對此感到不安,左手繼續說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
“地底兩百公尺。”
聽D這樣一說,左手“去!”的罵了一聲。
“就算不曉得目的地,倒曉得深度是吧。怪人。——啊呀!?”
D也注意到了。
霧靄正在消散。
白色團塊遠去,化為稀薄霧帶後碎裂、交纏,變得如蜘蛛網一般,正不停散去。
左手吐露感想:
“出現了討厭的味道呐。”
因為令人想吐的濃鬱腐敗臭味,正開始彌漫在薔薇香味消失的空氣與黑暗中。
“與其說這是房間,倒比較像地窖。——大小嘛、噢、距離四邊大概各十公裏,高度十公尺,住的大概是猛獸吧。可卻是個安靜的家夥。氣息是一點——”
大概他正要說出“沒有”,但就在此時,從傘蓋狀的高處黑暗中,傳來了齒輪咬合的聲音。
不知仰望的D雙眼捕捉到了什麼,當澄瑩無比的黑瞳停在彼方地上一點的同時,“啪沙!”的柔軟聲音響起。
因為有東西從天花板的某處落下。而且天花板上麵的房間似乎一樣也為黑暗所包圍。
一片漆黑中,D從容不迫地邁步而行。
並非走向落物地點,而是沿著在腐臭中依舊殘存的花香。格殺美麗公主——除此之外D全無興趣。接著,不知是否真是偶然,香氣絲線將他引導至倒在地上的巨大布袋旁。
“裏麵的——是生肉哪。大概有一噸。”
新鮮氣味正從袋口泄漏出來。
“你大概也知道吧,還有另一股味道呢。這是——”
話聲往右流移。兩股暗影從左右兩邊擦過移動了身形的D鼻尖。
從它們的著地點傳來了“嘰”的聲音。盡管不知是人是獸,但D的眼睛仍看清了左右各約三公尺外的矮小生物,它們手中正拿著小劍。形如魚鉤的小爪子、令人聯想起蝙蝠的小翅膀——全都會讓人於第一眼看到時覺得可愛,但它的力量,隻消看現在由D額上飄落的烏黑斷發便可得知。
殷紅光點開始點點亮起。是人造侏儒的眼睛,乃是長在滿是腫瘤的臉上的憎惡血光。
纖細光芒從四麵八方流閃而來。朝D射來的,是算不上槍的短槍。
D一翻大衣衣擺將它們彈開,瞬間,十字裂現。因為隨著槍雨一同飛來的小刺客施展了精湛武技之故。
第二隊正要進行下一波攻擊,擺出了跳躍姿勢,卻睜大了紅眼。因為兩隻先鋒在著地同時直裂成了兩半。
“嘰”、“嘰”的驚叫聲此起彼落,如漣漪般遠遠傳開。
叫聲突然止息。
一手執白刃,D緩緩將全身轉向後方。
某種氣息包圍他全身上下。左手“嗚喔!”的呻吟一聲。
宛如要令一切遭遇物皆盡斃命的妖氣,正自黑暗深處吹湧而來。
那股凶烈與地上的三騎士迥然不同——但卻又隱約相仿。
如此一來便是四人——所以人稱為“黛安邏司的四騎士”。
妖氣的根源開始活動。移了過來。從遼闊黑暗的深處有東西走了過來。
數秒後,那氣息變成了馬蹄聲。
踩踏土地的聲音怪異扭曲、間隔漫長,或許也是因空間內滿溢妖氣的關係。
D文風不動。他右手持劍,迎接隻身來訪的敵人。
聲音停住。離D剩下五公尺。
“這是——”
口舌有些不靈活的話聲從高處扔了下來。
“過來接收事物跟對手,一看後······公主也真是做了件好事······。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男人啊。”
D注視著。
注視著站在那裏的白馬與白色甲胄的騎士。不,或許該說隻是恰巧人馬就在他目光的落點而已。縱然被能讓左手呻吟出聲的妖氣所包圍,但俊麗身影毫無緊張之色。
“真高興呀。”
騎士說了。左腰的長劍微微搖震。
“好久沒有······滿心喜悅。熱血沸騰······能聽到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停止的鼓動······噢噢······噢噢······”
長劍再度作響。白騎士的上體興奮顫動。他的話語如被催促似地蹦了出來。
“想砍他嗎,『殺戮者』?想砍這個美麗的男人嗎?······我都知道······可是再等一會······快樂要留到後麵······必須先結束例行公事呀······”
他伸出左手。
騎士開始招手。似乎倦怠,仿佛提不起勁。猶如冥界的白色住人在召喚生者。
“來吧。”
他說了。
“來吧······公主賜於我的敵人······噢噢、今天的是············活著真是太好了······”
光束貫過白色身軀。矮小殺人者隨著投出的短槍從四麵八方躍起。
它們的身影與凶器一齊為白色波浪所吞噬。波浪的動態與手腕招手的動作相仿。當白浪再度一展之際,短槍悉數被彈落地麵,四隻人造侏儒自腰部以上被切成了八塊。仿佛要與D的直斬針鋒相對,這是橫切。
“來吧。”
招手動作重新開始——並且招來了最後的敵人。
三個身影朝馬上跳去。速度與高度皆截然不同,白光斬過它們的胴體一帶,同時又再一閃。
“我的披風······無法切開的······”
白騎士的喃喃低語結束後,被橫砍為六塊的肉體零散落地。比起它們的模樣,掉到地上的聲音更加淒慘。
“糟了······糟了呀······忍不住一下子就殺光了······”
白騎士喘氣似地呻吟出聲,把右手長劍插回腰間。
“這全都是你的關係······因為這麼美······這麼強的關係······噢噢、有罪的男人啊······現在就讓你和『殺戮者』見麵了。”
重複不斷的金屬聲在腰畔響起。若有人聽見,恐怕會因那股駭人陰森而捂耳蹲地。因為劍鞘與長劍正在彼此摩擦。劍刃自行出鞘、回鞘、又出鞘,不停重複。
仿佛斬殺得還不過癮,鮮血仍不足夠,回鞘太早。
不是還有D嗎?
這便是『殺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