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就這麼站著。
蘭忘了抵抗母親的力量,站在那兒呆立著,覺得是一場難以置信的噩夢。
此刻,在她腦海中迸出異樣的光芒。
——噩夢。夢……我——
她發出奇特的聲音,雙眸的焦點注視著D。
凱因將斧頭朝下砸了一下,劃過空中。
並未看見任何動作,D早已輕巧的在草地上迅速一動。
嗡地一聲,隻見橫劈的斧頭一閃,立即被黑色身軀給吸了過去。接著從下方迸現銀色光芒,凱因的手腕連同斧頭竟消失不見了。
蘭倒抽了一口氣。
D不作聲,隻是俯視著這發出野獸般哀嚎聲倒地不起的凱因。就在此時,另一個身影忽然從D的背後靠過來。
“爸!”
和這叫聲比起來,那把劍刺穿父親胸部的速度要快了許多。他倚倒在D的背上,父親手上暗藏的刀落了下來,口中發出哀嚎。當他趴在地麵的時候,早已斷了氣。
“爸!怎麼會這樣?”
D甩掉劍身上沾的血,一言不發地朝馬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殺你,但我也還不想死!”
隻有這句話,還殘留在夜氣中。
蘭的腦中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母親的手仍緊緊地抓著她,不一會兒功夫,耳裏的馬蹄聲,漸漸遠離而去。
*********
“你打算怎麼辦呢?”
D的左手含笑地問著快速奔向村郊的D。
“不論是你自己不要醒來,或是別人不讓你醒來——都已經和你照過麵了,而且他們也認真地想奪取你的性命。一旦消滅不了你,便是被你所消滅。真實造孽唷!你到底是哪個星座誕生的?”
“我們要出城囉!”D透視著前方一片幽藍說道。
“沒有用的,這裏是夢的世界,除非你可以期望夢到什麼。”
“把風吸進去!”
這句話像風刃一樣尖銳。
D伸出了掌心像是要跟風挑戰似的,發出了令人駭怖的吸引聲。
“就這樣穿過去囉!”這番話分不出是掌中人麵瘡,抑或是D自己所發出的。D用腳踢了一下馬的側腹,隨即發狂似的疾走。
突然,D的身旁有個東西與他快速並行著。那是黑豹和跨坐在黑豹上的鄧肯。他的身體已精確地縫合起來了。
D的手快速閃過一道銀色光芒,轉瞬間,疾馳的身體被分成了三截,隨著D跳到空中去了。
如同降落的銀蛇般,張牙舞爪。
接著,劍身發出一陣優美的聲響,三截身體已再度完好的排列在一起。趁其不備之時,劍影又再度亮了起來,這次,黑豹和鄧肯的身體,又在都被縱切成兩兩截,血霧在飄動的空氣中四散開來,此時D早已跑了十幾公尺遠了。
然後,它們化成了一塊塊的棒狀肉塊,前後追逐的四隻腳,變成了四個獨行的個體。
前方,出現了又高又長的打柵欄,這是村外了。不知道D有沒有逃出去的勝算?左手伸到前麵去。
從掌心浮出人臉——嘴巴尖尖翹翹的。
風呼嘯著。
剛剛吸氣,現在吐氣,吐納之間,掌心內側到底施展了怎樣的魔法呢?此時前方的景象,開始像霧般的搖晃起來了。
柵欄和森林,就像一張被暴風雨摧殘過的薄紙一樣,變得模糊不清。在那無法確定距離的遠方,看得見別的景色。
朦朦朧朧宛如夢境般的樹梢及破曉天空——那才是現實的東西吧!
在柵欄的這邊,馬的四隻腳跳了起來,呈現一副英姿煥發的姿態。這幅恍惚的美麗景致就像是因重複曝光而影像重疊的照片畫麵一般。
一切都在空中亂了起來,D離開落下的那匹馬,他的身影在空中飛舞後著地。長劍奔馳著,將飛來的短劍擋了回去。
“果然好身手!如果是從正麵襲擊而來的話,那就更不得了。”
D早已看穿聲音的位置便是短劍的來處。從樹蔭後麵,隨著馬而來的巨漢,正是拜爾兄弟的另一個——哈洛德?拜爾。
“所以說,讓我從四麵八方朝你進攻——看招!”
哈洛德?拜爾二話不說,一個後空翻之後,隨即分離出虛像。緊接著白木針四散飛出,輕易地穿過徒具形貌的本尊,刺進了他背後的那棵樹。
虛像笑了起來。
另一方麵,透明清澈的影像飛向了前方。就這樣,分出的那部分還在,新生的那半,又生出了新的個體,一直衍生、一直衍生——。在不到幾秒鍾內,D的周圍,已被無數個哈洛德給圍了起來,根本分不出哪一個是他的本尊。即使D有過人的超感覺,虛像的氣勢仍與實體無異。
“就是這家夥!”
數十個哈洛德齊聲喊道,同時拿出右手的武器——白木樁。
“聽說白木樁很有效。現在這裏有近百人,用近百支的樁刺你,但是攻擊的方式將完全不同。接招吧!”
說完,從數十隻右手邊,白色光芒拖曳著尾巴飛了起來。
發出呼嘯聲,從馬上滾落的樁木之下,D化成了黑旋風遁走。
或許是察覺到了吧!包圍在前排的哈洛德們,冷不防地將樁木握在手上迎麵襲來。
然而,虛像們所揮出的白木樁,卻全都枉費了。而且每當黑色身影像魔鳥般逼近時,無數的哈洛德便會斷成兩半,和空氣同化而消失不見。
在傍晚的月色下,不到二十秒的光景,D已孤獨的站在那兒不動。
“怎麼辦?”、如果就此撤退的話,那麼來這兒的意義就都沒了!”
此時隻有冷冷的風回應著這低沉的問話。
D的眼神,停在橫躺的馬屍上,長劍深深地刺進了它的脖子上。
“不加速你可以走嗎?”
“我看很難。”左手回答道。
“為什麼這時候不出現一頭新馬呢?說是一場夢境,卻又不能完全滿足夢想!”
D一語不發,將劍上的血甩掉之後,收在背後的劍鞘裏。一瞬間,又見他的身體反轉了一下。
金屬聲和火花齊飛,那一劍製止住看不見的攻擊,並集中壓倒性的迫力,砍向空中的某個點。
當撕肉般的聲音確切地響起時,斷續的呻吟聲伴隨而來的,竟是哈洛德?拜爾模糊的身影。
“別太……得意……這裏……並不是屬於你的……世界……”
當他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隨即從口腔溢出鮮血,哈洛德忽地趴倒在地上。先前D之所以會受傷,想來是受了院長及機器的影響。
“再厲害,也不過如此而已。對了,到底打算怎麼辦?”
D想著左手的問題,看都不看哈洛德一眼。
“我看隻有等了!在這裏,連影子都是大敵。”
“是啊!但也不能光站在這兒不動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根本用不著他說,D早已朝柵欄方向走了出去。柵欄高度不到兩公尺,卻有三層,D輕輕躍起,在柵欄的對麵著地。他並沒有再立刻前進。
柵欄打對麵,沒有任何街道,甚至連一座小森林也沒有。
樹梢的身影,離他很遠,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四方形、圓形——大大小小的墓碑石林立著,原來是一塊墓地。今後將發生的,如果是最後的戰爭的話,那麼這兒可以是真正的戰場了。曾經,這裏是貴族和人類和平友好的交誼場所,如今,卻變得荒涼腐朽,即便是在夜晚,還是覆蓋著一層妖孽的瘴氣。
他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墓地的正中央。左手邊有一個巨大的大理石墓地,在圓頂式的屋頂上,還架著情報衛星專用的天線、雷射探知器,上麵布滿了灰塵。在被磨穿了的門扇表麵,有一條線般的細縫,D默然地看著那門被無聲、輕輕地打開來。
從貴族之家走出來的人,是貴族沒錯吧!
這一定是夢裏的世界送給D最後的刺客了。
黑暗中,出現了克魯茲保安官地身影,但D地表情始終未變。睡夢中刺客遺留下來的布片,正是保安官上衣的一部分;他手握著木樁射擊槍。兩眼透著虛幻的眼神,嘴角左右牽動著,使得牙齒露了出來。他早就被別人控製了。這世界大概給了保安官與D同等的條件,好和D作戰。
“事情還是演變成這樣了!”
保安官邊從墓地走下來,邊說了這句話。
“現在,我已經失去自由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隔了三公尺多。
“不能放下槍,絕不能放下槍!”
保安官靜靜重複自己的話。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守住這個世界,一切都是不得已。去思薇地世界向她道歉吧!”
“變成了貴族,要怎麼死呢?”D以狩獵者的眼神及聲音這麼問著。
“思薇依舊長眠不醒,你夫人也還在等著你回去。你一心想保護的世界,似乎不全然是快樂的。”
保安官扣下了扳機。槍機內的液化瓦斯氣瓶,以秒速七百公尺的速度,射出五百公克的樁木,當樁木到達D胸前的那一刹那,卻被更快速閃現的銀光擊落。保安官的身體,條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高處上。
咻的燃燒聲,從他伸出的指間發了出來,手指吐出一小團火焰,好幾支銀色導彈,朝地上的D發去。
D抓著大衣下擺,朝自己的胸前迅速向外展開。
這真是個絕妙的好時機!
大衣沒有攔下導彈,隻改變了它們的方向,這是D獨到的絕活,接下來不論是誰,再也無法將新的方向轉變過來,瞬時地麵變成了充滿火焰的大熔爐。
在空中影和影交錯著。
飛離地麵數公尺後才著地的一個身影,劇烈地搖擺之後,便倚在墓石的一側。
“……如果將我改變的話……世界會跟著改變嗎?D?”
“我不知道。”
“不管怎樣……我已經不想起來了……你自己保重。”
在墓石上的震動,迅速地減弱了下來。
“……”
聲音愈來愈小,保安官的身體滑向墓石下方去了。
“那名字是……”D的左手雖然隻是自言自語,口吻卻相當認真。
“你說什麼?是艾琳?還是思薇?”
D沒有回答。
刺眼的火焰將臉龐和身影照成一片蒼白。
“不讓夢醒來”的意誌及行為,雖然還是持續存在著,但對D的攻擊,可以說告一段落了吧!
接著又會有什麼在前方等待著他?
此時,D正準備要走出去。
他已察覺周圍好像有了什麼動靜。
幾乎所有的墓石都在搖動。
他停下了腳步。
“咚!”的一聲,東西倒了下來。
同樣的聲音此起彼落。
一直到最初的身影從墓穴升起,聲音仍未中斷。
“D!”院長叫著。
“D!”希爾敦婆婆叫著。
“D!”艾琳叫著。
“好了!”旅館主人說道。
“夠了!”克萊門茲說。
“不要醒來!”貝茲呻吟著。
托訶夫也在。
村裏的每個人都在那兒,每個人都在苦苦地乞求著,祈求著。
別讓他們醒來!一隻隻蒼白的手,朝D逼近,他們原本就從不姑息曾與自己做對的人,全身湧上淒烈的鬼氣時,D也整裝準備迎擊。
人群就像大海的波浪般相擁而至,那一瞬間,隻覺得空氣像被切了一半似的。有些人不出聲,有些人悲鳴著,但每個身體卻不斷靠近,他們的胸中或喉頭,甚至還插著黑色光箭的箭尾。
這些人苟延殘喘至今,在臉上留下蒼白而虛幻的意誌,為了自己的執念不斷朝D前進,卻不幸地一一被從天而降的箭射倒。
終於,最後一個人也倒下了,當這世界被成堆的死屍和血腥所籠罩時,D忽然認清了站立在墓地另一端的一對男女——射箭地黑衣人及著白衣的思薇。
反複出現在夢中的夢境,是那個有關思薇的感覺的夢,現在終於在這個世界成真。單憑一名射手,便能輕易將數百名村民射倒,這也是夢裏才有的把戲吧!
“我不會讓你被殺!”
思薇的聲音充滿了無限的恨意和哀怨。
“因為我要你殺了我!”
蒼白的手指指著D,男子的弓箭搭上了弦,鋼箭穿過了風。D看著那一支箭在空中變成了數十支。然後,他用大衣的下擺和銀光去迎接它們,四處飛散、彈跳的箭,紛紛插在大地上,卻仍有幾支刺穿了D的肩膀及腹部。
“現在覺得怎麼樣?”
思薇笑著對痛得跪在地上的D說。
“你現在還要不要殺我?你一貫的作風不是處死那露出獠牙的人嗎?納悶求求你,把我殺了吧!”
雖然全身插滿了箭,但D的表情依然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麵對如此斷然的拒絕,思薇的眼裏充滿淚光。
黑衣男子,又再次舉高了弓箭。
此時,D奮力挺起了上半身。
“夠了!”黑衣人隻說了這句話。
如果接下來這一箭能穿過他的心髒,那D就死定了。
咻的一聲,箭放了出來,同時,D的手也閃著劍影。他揮起長劍,那劍的速度比箭快得多了,它穿過了黑衣男子的心髒,劃過他的嘴角,給他致命的一擊。黑衣人倒在地上,圍巾也掉了。
“……”
D搖搖晃晃地朝著茫然佇立的思薇走去。
“你這樣還想尋死嗎?”
“是的!”
不緊張也不抖動,那女孩高興地回答著。
“隻有一種辦法!”D平靜地說著,從他身上滴下的鮮血,漸漸將大地染成紅色。
“某個男子寄托了無限希望而選擇了你,但是這村落、這世界,人們和貴族互知互信互愛地在一起生活,都是因為你的沉睡和夢。”
“……這一切的確十分美好,但對我來說卻十分痛苦!永遠都在做夢……,隻能永遠一直沉睡。別說歡喜、悲哀,就連痛苦也都無法感覺……”
D看著一旁的黑色屍體。
黑衣人的圍巾脫落後,便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他的臉。
天啊!竟然是保安官。
選擇最愛的男子來保護自己,也許是人之常情吧!
一陣悲哀的曲調,傳到D的耳畔。
地麵變成了一片光亮的地板。
D瞄了一下在周圍的人影,他們的舞步,不必多看就知道是華爾茲。
舞會已進入高潮。
“D……”
當思薇叫著這名字時,氣勢也包含了些許的感情。
她蒼白的手上,刀刃正閃耀著青光。
思薇緩緩走向前去,直到兩人在身體,重疊在一起。
像是全身都感染到歡樂一樣,思薇閉起了眼睛,恍惚地顫抖著。
她的淚水閃耀著藍色光芒——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下來。
D將保安官胸前的那把劍拔起,刺進了思薇的體內。
少女的短刀,依然是握在自然下垂的右手上。
D雖然沒有殺她的念頭,卻還是照她的話做了。
然後,壓在身體的重量漸漸消失了。
回頭一看——
跳舞的人們,如同影子般的站立著,又如同影子般消失。
思薇的臉上所浮現的正是蘭。
一直長眠與夢中世界的女孩,將自己意識投射在蘭的身上而活著。
D和保安官或許都知道這一點。因為第一次出現他們兩個麵前的思薇的幻影,穿著也和蘭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D拖著十分疲憊的腳步,繞道蘭的背後。
他看見舞伴的臉——竟然是保安官。
緊接著又出現另一張麵孔——是D的臉。
那男子既是保安官,也是D,或者兩者都不是。
一個是三十年來,一直在月光下不停跳舞的男子。另一個則是為了讓沉睡的夢姬恢複意識而引來的男子。
D的眼神,落在保安官的臉上。他一邊拔起全身的鋼箭丟棄在地麵上,一邊朝著門的方向走去。他臉上的表情,不管是在拔箭也好,走到門邊也好,始終沒有改變。就像是把劍刺進思薇身體時的那副模樣。
蘭在臥房的床上醒來,而希爾敦婆婆仍坐在門廊前的搖椅上,艾琳則正在眺望夜空,院長目送著思薇消失。
四周靜得出奇。
事實上,這是個十分安靜的夜晚。
*********
D睜開雙眼。
清晨的曉光將世界染白。他仍在森林之中。從光線的強度及進食就寢的時間看來,前後大概還不到兩小時吧!D仍清楚記得這場奇怪夢境的每個細節。這地方是豪宅的空地,而他的身體倚靠著在這棵樹,大約有十公尺,高高地聳立著,那匹改造馬也在那兒。
“真是個奇特的夢境啊!”
這句話本身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聽起來感覺似乎有些疲倦。
他很快地明白了隱藏在背後的理由。
在他的腳邊,有一具屍骸橫陳。
從四周長得比人高的草叢,可以看出經曆過長年的歲月。
至少有——
“三十年了吧!”
某個聲音說道。
“胸膛上有刺傷,就明白了。”
現實中的思薇,早被村民們所放逐,丟棄在這座森林裏。
三十年來——任憑風吹雨打,當她夢想著貴族與人類和平共存之際,心裏自然而然產生平穩的願望也說不定!
D朝著馬的方向走去。他一定要在今天之內趕到邀請他的村子裏去。
將寢具安置在馬鞍上之後,卻出現一種氣勢淩人的聲音,朝著即將上馬的D發問。
“請教一下,你知道這附近有沒有村落?”
坐在馬上的婦人,以欣賞的眼光看了看D說道。
“沒事,或許是我的錯覺吧,昨晚的夢境實在是太逼真了,你的臉有點似曾相識——你在看什麼啦!”
“沒有!”
D微微地搖搖頭。
“如果沒有的話,請不要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人看,你來到這裏,就會聽說‘萬能屋瑪琪’這個響叮當的名字,但是……”
這位胖婦人皺著眉頭。
“說到這兒……我好像……在哪兒曾經見過你?”
“不是,我們才初次見麵吧!”
“說得也是,像你這樣的好男人,看過一眼應該絕不會忘記。可是,總覺得你的臉很麵熟……”
說著說著,這位婦人便渾然忘我地,直盯著騎在馬上地年輕人。
她的臉頰眼看著染成了薔薇色。
微笑刻劃在那遠去的黑衣年輕人的嘴角上,但那女子始終沒有察覺到那是自然浮現的笑容,隨即便消失了。自此,又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幸福的感覺化成年輕人的姿態,每到了夜晚便出現在她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