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從胸前拔出來的劍刃,反方向伸向前方。
一瞬間D痛苦到連表情也扭曲了。
同時有三個物體,往他的身上跳過去。
分別是黑豹的頭,以及被切成圓柱的兩截胴體。
這兩個胴體都分別附在前腳及後腳上。但黑豹的頭究竟是如何彈出來的?
露出來的豹牙,像劍齒虎一樣彎曲地伸展著,黑豹的頭在空中大反轉,上顎朝著D的頭頂直撲下來。
從支撐著豹牙的上顎,到豹的鼻梁,都被銀光斬碎,四處飛濺,D無聲無息飛舞在空中。
大衣一甩,又將兩截胴體反彈回去。
在D著地之際,他的視野倒轉了三百六十度。大地在上、天空在下——不過,D還是以大地為目標降落了。
平衡神經錯亂了,異樣的感覺襲向D。
雖然中心在下方——正朝著大地的方向,但神經傳達到大腦的感覺卻恰恰相反。
“快動手!”
哈洛德從馬上大聲叫著。
從頭上——D的感覺卻是從下方,豹牙何爪子朝他逼近。
豹牙附著在被切斷了的上顎前端。
隻能說那真是個怪物。
D利落地將豹牙及爪子彈回去之後——便跪在地上。鮮血從胸前滴落下來,染紅了地麵。
“在夢境裏死了,等於是真的死了!”
院長的聲音又不知從何處傳來。
此一瞬間,D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
“啊啊!”
不光是院長在叫,連哈洛德?拜爾也一起大叫起來。
從他手中離開的短劍,貫穿了D的身體,也插入房間的牆壁。
“不見了……”
哈洛德一臉茫然喃喃地道。
銀光自鼻尖迸出,從床上的機器,彈射了一大片水晶。
“糟糕了!”
院長高聲大叫。
哈洛德凶暴的眼睛,以猛烈的態勢被甩在床上。
縱使看上去麵色蒼白,神情悲哀,那充滿獸性的目光卻未曾消失。
“怎麼回事?那部機器失靈了嗎?”
“不!”院長搖了搖頭。
“不是機器的問題,是世界的霸權正逐漸轉移。與遭受到破壞是同樣的道理。”
“你打算怎麼辦?”
從地上湧出一連串如詛咒般的問話。
這事鄧肯?拜爾。在鼻尖被切斷的黑豹頭上,用血一般的眼睛,直盯著院長。
“就任由他去吧!那家夥會去見思薇。那樣一來……”
“一切都會結束!”
希爾敦婆婆在門邊說道。
“我是無所謂啦!勸你還是趁早想好因應的對策吧!”
麵對不急不徐的聲音,院長皺緊了眉頭。
“我還有辦法。再稍等一下就好!就算這是一場夢,世界也不會那樣簡單就消滅了!”
*********
D待在空地上。
是那片空地沒錯。周圍的光景何他剛來的時候一樣,青草隨風搖曳,閃耀著月光。
“我拒絕接受,憑我的力量根本辦不到。”
對於左手傳來的話,D並沒有回應。
“休息一下吧!”隻說了這句話。
從醫院將他運送至此的力量,應該是來自思薇沒錯。而妨礙那女子做夢的機器,早就在消失之前,被D仍過去那把哈洛德的短劍所破壞了。
胸前被染成朱紅色的血跡正逐漸擴散。
“那樣也好。這世界——總是會有兩股勢力彼此相爭,雙方勢均力敵。相對來說,倘若我方壯大起來,那麼敵對的一方很有可能愈來愈強盛。話雖如此,總得先找個安穩的地方休息,以免睡著時遭受到突襲。”
那匹改造馬,拴在離他稍遠的樹幹上。它也是被運送來的。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如此一說完,便走向靠近手邊的樹幹。
“有意思。打算在這種地方睡嗎?真是好膽量,一下子就會被發現吧!”
如此雀躍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
看來D即使被消遣了,依然能自得其樂。
對他來說,無論到哪兒都是一樣的吧!
因為全世界都與他為敵。
所以說,也許敵人馬上就會想到他又在這兒休息——畢竟D並非一般的年輕人。
當他躺下來休息時,那薄薄的雙唇,不經意地傳出微微地歎息。
大概時他一直在忍者胸口的傷吧!
當然這種痛是外人所無法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歡樂、悲哀,對這位年輕人來說,隻屬於他自己。
將背上的長劍放在左下方的草地上,D閉上了眼睛。
他立刻被藍色光芒所包圍。
這兒是一座大廳。
甜美哀傷的旋律,圍繞他的四周又旋即流逝。
為什麼思薇會特地挑選如此輕快又哀怨的音樂呢?
不知不覺間,出現了幾個人影在D的周圍流動,大廳內人影搖晃著。
如夢一般優美的舞姿。
舞會上的談笑聲。
D穿梭在剪影般的男女之間,走到大廳正中央。
一切動作嘎然乍止。
舞者手握著手、談笑者手拿著香檳杯、如同蠟像般永恒地固定在那兒。
其中,活生生的隻有一個人。
那就是——思薇。
D無言地望著悄然佇立在那裏的白衣少女。
“可以,讓我傾聽你的願望了吧?——你想要什麼?”
“請殺了我吧!”
在說些什麼啊?
白衣少女,正做著甜美的夢。
——請殺了我吧!
思薇黑色的瞳孔中,映照著D的臉孔。
如此冷漠、淒美,仿佛所有的感慨都與他無關。
“你不是一直希望著舞會永遠不終止,黑夜永遠不結束的嗎?那家夥正好探知了你的心願,所以才吸了你的血。”
說完,D冷眼瞧了一旁正在跳舞的人。
舞會中,男子們黯淡的臉上,卻在嘴邊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而他們的舞伴都是普通的女性。這是人類和貴族的夜會——是手牽著手,既溫柔且充滿了藍色光芒的。
不過,說那家夥知道她的心願,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所謂達成思薇的心願不就是吸她的血嗎?難道這就是她所期望的事?
結果是……
“殺了我!”
思薇又說了一次。話語真摯,沒有半點怒氣、哀傷及疲憊,是她打從心裏的願望。
“你死掉的話,所有東西都會跟著消失。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也是從這兒衍生出來的,連夢裏的東西也是。”
這話充滿了相當的把握。
“快點殺了我吧!”
難道那女孩寧願舍棄這一切,隻求一死嗎?
D反過身去。
思薇快步跟了上去,白色禮服的裙擺隨著步伐,出現了淩亂的皺褶。
“別走,要走等殺了我再走。這是我把你找來的原因。”
D仍是走了,手連揮都沒揮便走出了大廳。
“把我給殺了吧!”
思薇的眼裏充滿了淚光。
D走到了陽台上停下來。連接鐵門的磚道上,出現了一具黑影。箭,已在弦上。
“我不殺她,你就把我給殺了嗎?”
D冷冷說道,心想她那麼想死?即使理想的夢境到手了也無所謂?
“求求你!”
D沒有回答,徑自走下石階。黑影手上的弓稍微振動著,D的左手已給快伸向那支飛鳴的鐵箭。
看到這一幕,黑色的身影先是顫抖,進而整個身體要動了起來。D趁機正欲快步離開,但影子的腳,卻往D的胸前,伸出了致命的一擊。這一擊,貫穿了D的胸部。但還未待D有反擊的時間,黑影已跳到鐵柵欄前,在那兒隻留下那一擊的後勁。
D丟了一劍過去!
投擲他的長劍——真是可怕的絕技啊!
長劍貫穿黑影男子的心髒,碰到他背後的鐵柵欄,停了下來。就在轉眼間,鐵柵欄前,已不見敵人的身影。他在柵欄背後。手按住滴著鮮血的左胸,慢慢地退到了森林深處。
從柵欄那兒拔下了劍之後,D試著將門推開。門上鎖著重重鐵鏈。
D高舉右手,毫不費力地往下一劃,白色的火花在空中飛舞,門上的鎖,一下子像失去生命力的蛇一樣垂了下去。
“別走!”
鐵柵欄的嘎吱聲混雜著女人的聲音。
“你不殺我的話……我就把你給……”
“殺了,是不是?”D這麼說。
為了毀滅,所以殺你。
為了不毀滅,所以殺你。
“這就是人類吧!”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在那裏自言自語。
突然,D的眉間顯得十分憂鬱,一陣紫煙及輕聲的呻吟從握著柵欄的左手邊冒了上來。
“求求你!請你別走!”
門開了,風颯颯地吹襲而來,月光被撕裂了,樹梢也咆哮了起來。
這撕裂了的樹葉,像旋風般包圍著D。白色臉頰上布滿了微細的紅色血絲。樹葉化成銳利的鋼片,朝他身上劃了下去。
大衣在下擺,像黑色羽毛似展開來。
“如果隻想嚇嚇人的話,那麼就免了!但如果想被殺的話,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沒錯……沒錯……”
風將思薇的聲音傳到D耳邊。
“嗬!嗬!嗬!說這種狠話。真是讓人看透了你的本性。”
D握著燒得焦爛的左手,走了出去。
“你要上哪兒去?除非眼睛張開來,否則沒法從這裏出去。因為你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對D來講,不管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雷鳴聲在遠遠的天空中轟轟作響。
**********
這是個月光皎潔的夜晚。
蘭的眼睛澄澈,躺在床上怎麼樣也睡不著。
雖然有時也會和凱因拌嘴。
他們明知道那些盡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她試著闔上眼,但腦海中卻馬上浮現出那狩獵者的麵孔,胸中也好似浮現出藍色的月光般。
她跑到外頭,讓腦袋吹吹風清醒清醒。
在庭院裏讓風吹著吹著的當兒,不自覺便散起步來,等她恢複意識時,已在通往空地的路上了,她很清楚自己去那裏想做什麼。當她一進到那空地去,馬上發現了D,他閉著雙眼,上半身倚靠在一棵高大的樹幹上。到思薇的豪宅去了吧?頓時湧起了嫉妒心。
她躡起腳走著,來到他的身旁站著。當她伸出手輕輕觸摸到他的肩膀時,D張開了眼。深邃的眼看著茫然怯懦地佇立地蘭說道。
“謝謝你把我叫醒。”
“啊!”
蘭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對於D被困在夢的世界裏的事渾然未知。
“你來這兒做什麼?”
“你——流血了!”
“已無大礙了!”
“可是傷口還很嚴重!你到我家,我幫你清洗包紮一下。”
“別麻煩了!”
D輕輕閉上眼睛馬上又問。
“你和白天那年輕人和好了嗎?”
“謝謝你的關心。”蘭一邊說一邊搖頭。
這傲慢冷血的美男子,突然讓人覺得有一股無法言喻的孤獨,而且疲憊不堪的樣子。
帽子、長靴、大衣是以什麼材質做成的呢?沒有縫線也沒有傷口,正因如此,穿著那一身的他,麵對著毫無他容身之處的現實世界,蘭強烈的感覺到,那種痛苦實在是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
這名青年,沒度過一次真正安詳的夜晚吧?或許這是某個年齡層的感傷,想到這蘭不禁落下淚來。拭去淚水,當她再度張開雙眼,D的臉直朝著這兒看,不自覺中,蘭的臉紅了起來。
“怎麼啦?”
“沒什麼。請不要發出恐怖的聲音。”
“你現在還覺得我很恐怖嗎?”
“……”
D移開了視線,蘭覺得不妙了。
“嘿!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在幹嗎?”
她不好意思地說了出來,D卻沒回答。蘭真咒罵自己問些什麼無聊問題嘛!
“我因為睡不著才跑出來散散步。並不是特意來這兒見你的,請別誤會了。”
“好美的夜晚!”D突然這麼說。
“這才像一個真正的和平村落。你也希望它一直保持這樣吧!”
蘭不知自己該有什麼反應,隻是點點頭。感覺上好像是非這樣做不可。
“這是我出生的村莊。沒有地方比這兒更好了!”
“你從未想過要離開這兒嗎?”
蘭抬頭看著夜空。
“你是說到很遠的村落去嗎?”
“我很想。但心裏怕怕的,不知道別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那他呢?”
“你是說凱因?再過一年,他們就會像脫韁野馬一樣往外奔走。這兒的男孩都一樣。對於未知的事物,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恐怖。不,應該說是因為恐怖才想去看看的。”
想離開邊境村落到外地闖蕩的年輕人,並不是很多。因為這些年輕人對於家無橫產、三餐難以為繼的村民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勞動人口,如果他們,本身也能接受到這點的話,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會在這村子裏成長、老去,永遠的長眠於斯,這是他們的宿命。
但也有些年輕人,向往著村落以外的世界而出發去旅行,而且留在村莊的年輕人,他們的心中也懷抱著對於未知世界的憧憬,就像少年們狂熱的夢想,一直燃燒個不停。
“那思薇呢?”D問著,他的聲音使月光晃動。
惹得蘭心旌蕩漾。她的聲音直發抖,呼叫著夢姬的名字。
D為什麼會向對那位夢姬所知有限的蘭問起這個問題呢?
“我不知道……”
她當然會這麼回答了。
“可是……”
D偷偷看著少女。
“可是……那女孩,就算是她想到別的土地上去,還是一直忍著,還是會在這村子裏終其一生。就好比是一個父母,即使對自己的孩子要出城,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仍會默默目送他們離去的心情是一樣的。不管怎麼說,那女孩所願的,就是夢想著一個和平的世界。”
“這個村子,和其他普通的村子比較起來,年輕人們到遠地旅行算是蠻多的。他們有捎信回來嗎?”
“有。”蘭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就像剛學會飛翔的雛鳥一樣,也會向自己的雙親告知音訊及寄錢回來。有時,家人想見見自己到異鄉闖蕩的孩子,他們也會回來讓他們看個仔細。
D靜靜地聽她講,蘭覺得他好像即將告別這個世界,但她馬上否定了,他不是一個感傷的人。
“我覺得我好象知道你為什麼被叫來?”
這句連蘭自己都沒想到的話從嘴邊溜了出來。
“可以說嗎?“
“請說。”
“因為我覺得你不是屬於這個世界和這個村子的人。雖然我不知道要怎麼做,但我知道他們是因為這個才選上你的。思薇在睡眠狀態下感受到地歡欣與哀愁、這個世界的希望及絕望,你完全無動於衷,總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蹤。”
當她說完,原本還真以為自己說了什麼傷害他的話了。但他卻一點都不動容,隻是直盯著遠方,眨都不眨一下眼。
看著D地側麵臉龐,不覺中,她的胸中突然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熾熱湧上心頭。
她明知道他是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卻也因此把他當成重要人物。
她也希望對方是這麼想。因為她見到D數次,比村裏其他人都多。
這曾經一度從思薇深處所浮現的想法,輕輕地將理性的壓抑給退卻了,蘭的手動了起來。她心裏好像又有另一個念頭,少女潔白的手指,輕輕地搭在D的肩上。又好像覺得凱因的影子在那兒,卻又馬上消失了?
“D——”蘭叫了出來。
“或許我們無法再見麵了也說不定。”
說這句話,沒有什麼根據,但卻是相當真實的想法。蘭在不覺中,慢慢地將自己的臉頰,朝那感覺上布滿強壯筋肉的肩膀倚靠了過去。她無法壓抑自己不那樣做,因為她在連續三天的夢中,都隻夢見他的臉。D什麼也沒有說。如果使凱因的話,他會將自己抱在懷中,並輕撫著她的頭發。
“D!”
她並未存在任何期待,隻是當她想進一步要求時,又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蘭被推了開來,像刮起一陣黑色旋風似的,D站了起來。
“回去吧!”
在那抽鞭似的殘酷聲響中,蘭朝森林裏頭逐漸退去,她和D的眼睛不約而同的朝同一方向望去。
“爸!”
之所以會不假思索地叫出來,是因為她看見她爸爸出現在空地的出入口,不但如此……
“媽——怎麼凱因也在……”
三個身影好像察覺到這個叫聲,互相注視,同時又快速靠近過來。
“蘭,你在這裏做什麼?”麵對父親的斥責,蘭轉過臉去。
“回去睡覺。我擔心得要死,才要求凱因跟著一起來。”
被母親這名一說,蘭越覺得消沉。
“是不是你把她誘拐出來的?”
對於凱因這句驚人之語,使大家都將目光轉向了他。
D站在少年麵前,他的身高,高出少年一個頭。
“凱因,這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一直睡不著——所以才會想來這裏。”
“你倒說說看!”少年用顫抖的手指著D。
“蘭最後是會和我結婚的,你不過是漂泊客,我勸你最好別動歪腦筋!”
“凱因別再說了。我不記得和你承諾過什麼!”
“好了,蘭!”母親製止她。
“反正,怎麼都好,快點回家吧!”
“下次別在這一帶閑晃了,知道嗎!”父親一邊瞪著D,一邊說道。
“我討厭你!”凱因搖了搖頭。
“我女朋友三更半夜被人帶出來,我怎能不聞不問?喂,跟我決鬥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凱因你閉嘴!”蘭氣得渾身發抖。
令人寒毛直豎的台詞,又再次出現了。
“來啊!有膽就放馬過來!”
蘭愕然地回過頭去看看父親,那一貫不變的嚴肅表情,使女孩感受到一股淒涼的恐怖。
“爸!”
“不可以!你給我過來!”
母親的手抓緊她的肩,蘭被拉到後麵去,怎麼連媽媽也——
“喂,拿著這個!”父親將斧頭交給凱因。
接下斧頭的同時,凱因後退了幾步,跟著父親也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