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吸進去了?——正是如此,整個豪宅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形貌,像軟化的顏料似的,將從女孩身上長出來的花朵和藤葛吞噬殆盡。
D察覺出哪有什麼意義了嗎?
悠然地回過頭,在他眼前,從天花板、牆壁上又逆生出藤葛萊,交織成細細的藤各子。
在眨眼的瞬間,D已被它們封鎖了起來。
剝開了鞋底的黏性,D才一走近手邊的格子,他的左手和兩腳已被懸掛在上頭,然後整個身體都黏在上麵了。
他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那細細的藤格子長出像針一樣的荊棘,刺穿了他的手腳。
“好痛……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不要怪他的聲音太誇張了,事實上真的很痛。血也不斷流了出來。那是夢境的現實。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從夢中所迎接的死亡,就等於是現實上的死亡了。
突然,牆壁一點一滴地互相靠近,天花板也漸漸下降,地麵開始上升。在幾聲咻咻聲響之後,被固定在牆壁上的假思薇身體開始逐漸溶解。
從上下四方同時壓迫而來的威脅,花不到十秒就已逼近D了。D右手上的短劍閃閃發光。
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揮舞著劍刃,在藤格子的表麵,不斷甭出火花,反彈回來。
“沒法進退了嗎?”左手呻吟著。
“要不要吞吞看?試試天花板或牆壁……”
D淡然地問。好像是邀朋友喝茶似的語氣。當然,這是生死攸關的重要對話。
“別開玩笑了。夢哪裏能吞?而且,不管做什麼都會變成夢!”
“那麼……”
“打算怎麼辦?”
“在夢裏死去的話,不知會變成怎樣?”
“不曉得。反正沒人死。必要的話,我們就把肇事的罪魁禍首抓出來問清楚,你說好不好?”
D不說話,右手插入大衣的內側。
“在夢裏死嗎?——頗有趣的實驗,行不通吧?”說著說著,他又將右手伸了出來。
此時飛來一張小紙片,D迅速把短劍插在上頭。然後,這兩件組合在一起的東西,命中了上升中地板的一角,“咻”的一聲硬質物悶響,劍插入了軟泥中。
突然,所有東西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
D的眼睛張開了。
他站在思薇房子前的路中央。
從夢中的夢醒來之後,他又回到原來的夢裏。靜靜地以左手搓揉眼睛,手指、手掌、毫無損傷,長劍也完好地收入劍鞘裏。
“嘿!你在幹嗎?”左手有點震驚地問。
D彎下身子,從地下拾起發光體。
地麵時剛剛投擲短劍的地方,他所拾起的發光體,也就是短劍本身。
劍的末梢有棕色的布,是樹叢中的刺客所留下的。
那溶化、倒塌的屋子,如果是刺客,或是某人的噩夢,那麼,往那塊與思薇有極大關連的布上攻擊時,必然會對D夢中的夢造成致命的一擊。
盡管如此,從夢中醒來,仍是所謂的夢的世界。
“怎麼辦?”
左手又問了一次。
D走了出來。
不管那是夢,抑或現實,這年輕人的腳步始終沒有改變。
**********
待眼睛一張開,保安官馬上察覺到這裏時內科檢查室。
他躺在床上,衣服還是原來的模樣。但想要從床上爬起,頭卻重得抬不起來。
手一撥弄,意外地摸到許多電線。這些軟質電線覆蓋在頭發和頭皮之間,電線的末端插在他的頭上,是一些腦波檢查用的導電端子吧!
當他正想抽出那些電線時,角落的門突然開了。院長站在那兒。
這老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退到旁邊去。
他被保安官所釋放的黏塊,連同電線撞擊到牆壁上去。
在他原本就有斑點的臉上,又沾上新的斑點,這可以是最起碼的報複行動。
“我們之間的交情,就到此為止。”
老人對著走下床的保安官說:
“等一會兒!”院長伸出一隻手製止他。
“……?!”
正當保安官準備口出穢言時,突然沉默了下來,因他看見深深地愁苦占據著老人的那張臉。
“哎,既然你已經這麼倒黴了,當然,我就把情況告訴你。其實我真的不太想說,而且,我想你不知道我會比較好。現在結論已經都出來了,其實這一切不幸啊……”
“思薇在哪兒?”
保安官窮追不舍地逼問院長,手上正將槍套係在腰間。
“在這裏,快來!”
保安官隨院長到外麵,左顧右盼著。
“已經沒有突襲的情況了。”
院長以諷刺性的口吻說。
“你對我做了什麼事?”不久保安官接著問。
“我在測試腦波的異常——雖然這麼說,你也不要不相信,所有的事情,在這兒自然見真章。”
兩人於是乘著木製電梯到地下室去。
“這裏是急診大樓,難道是病況危急嗎?”
保安官的聲音從冷冷的走廊裏傳出。
聲音還未消失在長廊,兩人已走到白色大門口了。
門的兩側,各有一名醫師守著。其中一人手上抱著舊式火箭炮,另一個手上卻抱著粒子光束飛彈,保安官看得眼底冒出了光,簡直傻眼了。
總覺得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在思薇身上。
保安官穿過門前一步,便始終站著不動。
黑暗靜悄悄地掩蓋過關門聲。
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少女、窗簾、枕邊的機器,還有人工的黑夜,所有的所有,都和從前房間內的情景一模一樣。
“現在,機器正停止運轉。”
院長注意到保安官的視線說道。
“它和你的頭連動著,雖然目前運作相當順暢,但接下來的一步卻失敗了。”
“沒有護士照顧嗎?”保安官懷疑地問。
“沒她們的事了。今後這間屋子,隻有你和我,誰都不準進來。如果有誰違背了我的話……唉!叫醫生殺人畢竟還是有違倫常。”
保安官不安的視線,飄到了老醫師的眼裏。
“你到底為什麼要想盡辦法來保護思薇?”
院長招了手勢請他坐下,自己則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他看著保安官緊貼著牆坐下來。
“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訴我,你真的毫不知情嗎?”
恐怖的眼光讓人感到十分灼熱,寶安觀強忍著說:
“不曉得,到底是什麼事?”院長一直盯著保安官看。
恐怖的目光和泛著褐黃色的房間十分相稱,其中還帶著些許寂寥。
突然,這位精神飽滿的醫師看起來卻像一名身體虛弱,滿是皺紋又疲憊不堪的老人。保安官開始有所動搖了。
“剛才——帶著那名獵人返回街上的途中,我遇見思薇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注意看院長有什麼反應,然而院長的臉上,毫無表情。
大概覺得保安官是在開玩笑吧,或是在想別的事,也可能……
有關思薇,保安官正想好好地跟她談談,突然,他想到別的事情。
在哪兒見過?那服裝……白色薄衫及裙子……
“你所看到的思薇,是我呼叫出來的。”
突然之間,從院長口中說出的內容,形成一股衝擊,讓保安官清醒過來了。
風在耳畔呼嘯著。
“你說什麼?”
“說正確一點,是從思薇的夢中,抽出她的影子出來,也是用這部機器做的。”
“這麼說,眼睛也會被迫張開囉?用這部機器?!”
“……”
“真不愧是從‘都城’運來的機器。實在是了不起!”
“錯了!”院長說著,將痛苦的視線朝向安詳的少女身上。
“這部機器並不能使思薇的眼睛張開。能叫醒思薇的,隻有那位在她喉嚨上留下兩個齒痕的貴族而已。而且這個也不是‘都城’所製造出來的。”
“不是‘都城’製造的?那時誰做的?”
保安官看著這部金屬、水晶及電池的複合體納悶著。
“是我!花了兩個鍾頭才完成。”
“……”
“在那房子外麵,遇到你和那狩獵者約兩小時前,我看完患者的病,才剛返回房間裏去。稍稍眺望窗外,抽了一根煙之後,重新望向桌子時,就發現這個了。”
“……”
“話是這麼說,也隻有材料嘛!也沒有什麼設計圖啊!但是我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怎麼弄。……請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更別以為我瘋了!你應該比誰都明白我不是那種人。我隻會說出事實!”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
“克魯茲!”院長以深切的口吻說。他很少用保安官的本名叫他。反過來說,這次的事,可以說不欠缺同伴——保安官,也是共犯。
“三十年,好長!三十五歲的我剛開業。思薇遭受到貴族之吻時,我想好好地替她治療。是因為感覺到死亡,而想跟它搏鬥……”
院長的眼睛裏,閃爍著淒慘的光芒。好像相當貴重的東西,正從胸中喪失掉,又從哪兒放出深沉的光芒一樣。
“我現在應該還記得,你和思薇兩個手牽手從學校回來的情景。思薇還在後花園裏,用花為你做了個花圈套在脖子上。那是白綠相間的花吧?結果她一將它掛上,你這混蛋卻覺得很丟臉,馬上又把它摘了下來。但是,當思薇掉到河裏時,你又會奮不顧身地率先跳下連大人都要踏穩兩腳才不會被衝走的激流裏。還有,當她和女伴們出去采葡萄,你發現隻有她還沒有回來的時候,又會立刻拿著舊式手槍,去充滿妖魔鬼怪的森林裏尋找一番。沒錯吧?”
保安官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像是凝視著永劫地地獄般遙遠的地方。
“思薇的手溫溫的。我第一次吻她的時候,唇也好溫柔。她一頭的金發,就像絹衣一樣。然後她又用溫熱的臉頰靠在你的胸口,說你的好像鐵一般剛強,可以清楚地聽見你心髒怦然跳動的聲音,對不對?”
“或許吧!”
忽然,老人的聲音急起直落。
“如果這一切都是騙局的話?”
頃刻間,保安官又陷入了他的回憶。
之後,他靜靜凝視老醫師的臉。
“什麼?”他說。
“跟他說說話吧!”院長悄悄地伸出手摸摸思薇的額頭,小小聲,小小聲地對她喃喃說道。
“她聽不到的,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
當保安官回來,D躺在沒有鐵格柵欄的房間裏。
“怎麼啦?”保安官問著,接著助手貝茲跟他說明事情的原委。
“克萊門茲從醫院跑出來,馬上攻了進來。”
“我知道了!”他似乎有點不太能理解的樣子,但貝茲還是走出了辦公室。
保安官再向D那兒走去,直盯著破損的牆。
“解開思薇的謎了嗎?”D靜靜地問。
“還沒——你以為我已經明白了嗎?”
“什麼時候可以讓我知道?”
“待一切解決之後!”
“不知道!”
保安官的口氣聽來很疲憊,和院長一樣麵帶倦容。當然D並未察覺到這一點。
“照貝茲說的,似乎還在沉睡之中——難道你見到的是思薇的夢境?”
“八成受到了幹擾!”
“幹擾?”
“似乎是有些家夥想阻擾人們進入思薇的夢中。”
“是闖進她夢裏的敵人嗎?”保安官茫然地說道:“雖然是闖入夢中的敵人,應該仍是夢吧!”
“在夢裏也會做夢吧!”
D靜靜地看保安官:“把我關在這裏無所謂,但你們就這樣,任由那夢發展下去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回過頭來看著D。
兩人之間,初次萌生殺意。
突然之間,他們的眼睛朝同一個方向轉動。
隨著尖銳的敲門聲,闖進了一名騎士凶狠,身材肥胖的女子。
這麵無人色的婦人,正是那位號稱“萬能屋”瑪琪的女人。
“哎呀!不得了啦,保安官!”她的叫聲同她剛進門時一樣頗具聲勢。
“怎麼啦?”保安官回過頭來問她。
婦人指著門外。
“我好久沒去希爾敦婆婆家,結果一去……”
D的眼睛一亮。
“結果……老婆婆她,在後麵的院子裏……被人用黑箭刺穿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