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聲音回答,人影似乎點了頭。
“可是……”
過了一會,低語聲傳出,不知是哪個人的。
“你感覺不到嗎!除了我們另外還有某人在這裏……”
“別傻了。”
“對我們的行動,某人正注視著,某人正嘲笑著。……從遙遠的初始時刻前就開始了。”
“住口!”
聲音沉默。之後似乎在黑暗中毫不遲疑地開始移動。僅在身後留下黑暗。猶如他們隻適合與黑暗為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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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莉娜在岔路上停下馬車。直走是村莊,往左延伸的路線則通過廢墟山丘。
“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D在馬上說。馬匹是自範家中借用的。“我要去廢墟。你——”
“要回家了啦。人家可是吃夠苦頭了。”
莉娜聳聳肩吐了吐舌頭。
“那就好。到了明天一切都會結束了。”
發覺D聲音中蘊含的溫柔,莉娜睜大了眼睛。她想說些什麼,嘴唇剛動,俊麗身影早已在重重疊疊的樹隙陽光中飄然遠去。
在原地不動許久;終於,莉娜開動了馬車。
並非往前,而是往橫。
莉娜以不像少女該有的精湛技巧將馬車回轉半圈,車輪嘎吱作響,走向先前來路。
莉娜揮鞭。風毫不留情地拍打她若有所思的表情。
約二十分鍾後回到範家。
進入中庭,馬匹停下的同時,她拿著雜物箱中的水桶從車夫台跳下。像是忘了先前的恐懼般直奔倉庫,將庫歐力拉出護衛獸的籠子。
莉娜對D撒了謊。她說了要去取水之後,將倒在路上的庫歐力藏入籠內。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可能是不想讓D知曉自己從庫歐力身上問出的某件事——但也無法確定。
莉娜將滿是頭皮屑與油光,異味濃烈的頭顱枕在膝上讓他喝下水,於是庫歐力一麵咳嗽一麵睜開眼。
他認出了莉娜,混濁眼中注入意識。
“呼——”地喘了口氣,努力想做出微笑的大臉極其憔悴,莉娜對他的模樣感到心疼。
庫歐力簡直可以說是貼著一層皮的骸骨。消瘦的方式,就像在原本充滿健壯身軀中的東西,突然消失不見一樣;甚至顯出了瀕死之色。
抱起的身體異常輕盈,一麵搬運,莉娜忍不住熱淚盈眶。
為什麼到了現在——都經過了十年,一切的齒輪才開始逆轉呢?庫歐力淒慘的樣子,是否在象征著自己連同麥亞老師三人的命運呢?眼淚為了如此想法落下。
好不容易將庫歐力抬上車夫座時,蹄聲自大門處趨近。
莉娜嚼唇。因為偏偏被最不想遇到的一群人給發現了。
是自警衛團的男子們。
“唉喲!唉喲!這還真是稀客呐。”
名叫庫曼的副團長自馬上探出身子說道。看見庫歐力的樣子,殘忍的雙眼放出光亮。他背後背著黑亮鐵棒。正職是將小龍或熊打死後出售皮毛與肉的獵人。
“唉呀,看來真慘。範呢?不在嗎?”
“誰曉得,”莉娜使盡全力回瞪男子們的視線,同時說著,“請你們自己去找。我隻不過是來和庫歐力聊天的。因為他好像不舒服,所以正要帶他去醫生那裏。要是沒事的話請你們讓開。”
“那家夥好像挺嚴重的。雖然我想說‘好,請慢走’,可他這衰弱的樣子卻看來不普通。你就稍微等一下吧。”
看到了庫曼的信號,二、三個人進入主宅與倉庫,隨即回來。從倉庫走出來的那個人,帶著像是頗興奮的表情,報告說護衛獸全被殺光了。
庫曼用可怕的聲音說了:“果然有什麼事發生了。好了,一起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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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遍廢墟內側後,D回到中庭。通往地下實驗室的入口已為數千噸石塊所堵塞,也找不到其他入口。
盡管如此,為何D對廢墟如此執著?甚為吸血鬼獵人的契約已解除。但他依舊逗留這座村莊的原因,難道是為了“委托尚未結束”這種行家的堅持嗎?這是原因之一。他猶如將憤怒、哀愁、喜悅一切人類感情升華為寒冰的美麗容貌上,之所以凝掛著近似偏執的顏色,乃是為著那於實驗室深處,進行了數百年之久的作業結果。
D知道那個結果嗎?
“似乎很難找到呐。”
左手嘲笑道。
“可是,就算找到了,你打算怎麼辦?確認十年前實驗的成果後,又能怎樣?不過是再增加漆黑的夜晚罷了。四個孩子的命運,在十年前就已經決定。誰也無法改變。還是說……”
“還是說什麼?”
“是為了見到那位大人?”
D的臉緊繃了一瞬,馬上恢複平靜。
“可能吧。”
“嘿嘿。跑出人性了嗎。看來漫長的旅行也不是沒用嘛。”
此時,天空轉暗。風聲突然消失。
D右手伸往背中長劍。
中庭已變得不是中庭。
D感到那個正不停竄上自己全身。
周圍變為黑暗。連光的經過都不允許的超高密度,會被稱作黑洞。而那個,正帶著遠遠淩駕那種極致密度的緊密性,壓垮於D身前。
D將那股密度,還原為一種“存在”。
——果然厲害。竟然能夠抵抗。
成為聲音狀態的“存在”淡淡說了。並非讚同。語氣與字麵上的意義全然無關。
——如果是其他的,在精神上就會被物理性的力量壓碎,變成廢人。你果然是成功的例子。
“住口!”
D“說著”。沒有思考。沒有開口。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對話。
“你在這裏做了什麼?十年前實驗的結果是什麼?”
——你說光和暗基因是嗎?
——真厲害。竟然能看出來。
那存在一麵圍繞D一麵說。
——一個人的基因,一個基因,竟是注定該種族全體發展的裝置,這實在是十分殘酷。何況,還是生物中至高無上、尊容已極的種族;所以終究,不是能夠勇敢承受那種命運的存在。從不默默接受滅亡這點來看,或許可以說“貴族”是很強悍的。
“一直默默接受滅亡?”D嘲笑。“要是會那樣的話,就不需要吸血鬼獵人了。”
——必要的不是貴族。是人類。但於滅亡之時,何妨給與些許希望呢。
“歪理聽夠了。你在這裏做了什麼,告訴我。”
代替回答,一個光景“浮現了”。
並不是在黑暗中出現了光芒。也非投射在D腦海或精神中的情景。但確實出現了一個影像。
那是女人的裸體。
不隻一個。
無數白皙裸體,同時存在於一個單調光景中。
她們上麵壓著一個黑影。黑影僅具外形,黑漆漆地將女體蓋消。看來就像是乳房上開了指狀黑洞,光滑蠕動的大腿上,被粗健腿形的黑影給切斷一樣。
女體迎向高潮。高潮仿佛永久持續。指甲掐陷黑影背部,齧咬肩膀肌肉。仰起臉上的恍惚迷醉,化為聲音自濕濡光潤的紅唇中流泄。
然而,永恒的高潮,正意味著永恒的苦悶。
許多個臉龐刻上斯王子光景中消失。許多許多個。D數了數千萬個。
——不記得了嗎。
“存在”問道。
——如果是你應該會記得的。因為這是你誕生到這世界的刹那。
——你,是絕無僅有的成功例子。
“你果然也在這裏重複了同樣的事,是嗎?”
D初次出聲。語中燃燒著白灼怒意。
——沒錯。因為這裏,正是為此而建立的運算所。三五O
O年間,進行過無數實驗,可全數失敗告終。那些成果也完全抹消了。
(5)
光景轉變。
畸形生物包圍D四周。
會讓人立即聯想起人類,但卻奇形怪狀的生物。頭部肥腫、四肢變形、雙眸如貓發光。全身覆蓋硬毛。低聲哭叫的幼兒群。
D領悟到,這些全是擁有自外形上,無法想象的能力的生命體。他們全都能不分晝夜地清醒行動。也能與真空中呼吸。在水中自由遊泳,連致命傷都會被細胞自動修複。
生物進化的頂點之一。不過,支撐這些的唯一缺點,為他們的命運帶來死亡。
吸血的習慣。
被詛咒的罪孽。
這是抹消他們的理由。毫不理會數十萬生命的抗議,他們尚於嬰兒階段便被葬入黑暗。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平淡如水的質問,傾注了無限哀愁。
——為了追求可能性。十年前,亦是如此。然而,一切都失敗了。
“想抹消他們是嗎,就像對那些幼小生命一樣。”
——失敗成果不可殘留。
“存在”斷定道。與其冰冷平靜,也正因此,這斷定中有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暗黑的基因必須全數處分。你想的話,不妨看到最後。你已看過許多,再多加幾個,也不會痛苦。
一邊聽著“存在”,D半閉眼睛。將黑暗密度幾近無限大的存在,變形成等若自己的形狀。
——唯有如此,才能有獲勝的機會。
當然,這樣做無法影響對手本身。D隻不過是要——斬殺在D身上的那部分存在。
在D身上某處,逐漸完成了一個壯碩的巨人身影。
那是身裹黑鬥篷,深刻蒼白肌膚的紅唇中,露有兩支獠牙的神祖身形。
完成的刹那,D把渾身心力寄托至離鞘長劍的一閃。
光切開了黑暗。
傾泄而下的近午陽光中,D將劍插入大地,倚劍站立。美麗容貌上疲勞陰影濃沉厚重。
“那家夥走了吧。”
D呼吸急促。
左手含帶顫抖的聲音答道:“……真是個可怕的家夥。竟然讓那位大人負傷……那可是自己的——”
D沒回答,朝係著馬的門口開始走去。
“去哪裏?”
“雖不曉得那四人的計劃,至少現在知道了他們的命運。”
“既然這樣,九離開村莊吧。別管了。他們是和你不相幹的人了。”
“有一個人預定一天前往‘都城’。她僅是為了這個理由,而忍受了漫長的冬天。長達十年的冬天。”
“想看著她,讓她不知道真相就這樣結束是麼?還真是個多情的男人呐。”
D無言地揮鞭策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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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鞭在雪白的背部上跳動。
緊咬的牙間流出嗚咽,莉娜竭力忍耐意識的恍惚眩暈,睜大著眼睛。
她的臉龐、裸露的上半身上滿布汗水,身體卻十分冰涼。
眼前浮現著正在嘲笑她的男子門,以及渾身鮮血倒臥石地上的庫歐力。莉娜手腕捆著粗草繩,被吊在天花板的滑輪上。背上遍布青色條痕。男子們笑容滿麵地輪流鞭打她,還對她說這已經是高抬貴手了。
即使略有休息,也已被鞭打了近二十分鍾。這並非為了逼供。而是要虐待莉娜——為了觀賞少女被鞭笞掙紮的肉體。
男子們根本沒有進行詢問。在將兩人帶入範家中另成一棟的自警團拷問所前,雖然問過範與貝絲的下落以及她與吸血鬼事件的關係;但當莉娜斷然堅稱自己不知道後,男子們便相視而笑,接著先對庫歐力施加刑訊。遭受電擊、被浸入水中,可或許是為了想多保護莉娜一點,庫歐力仍舊堅持超過一小時後才暈過去。
“喂!去叫保安官。”
朦朧模糊的意識中,莉娜知道自己並未求饒後,微笑了起來。什麼嘛,不過如此。不管疼痛的話,跟目前為止十年生活比起來,根本一點都不難受。
一名男子走近。由邋遢的大胡子看來一定是庫曼。下巴被用力抬起。
“嘿!還很有精神嘛。就算不叫保安官,我們也夠應付你了。而且最重要的,你可是什麼都還沒招呢。”
“根本就沒什麼好說的。你這個虐待狂死胡子。呀!住手!”
滿是汙垢的手搓揉著雪白半球體,庫曼猥褻的嘴唇靠近莉娜臉上。
“你要招出的事情可是有一大堆。範的下落哩?還有你們和最近把村子鬧得雞飛狗跳得貴族的關係——嗯?不說的話,就再好好問問你的身體喲。”
濕熱舌頭在粉頸上爬蠕。
盡管莉娜拚命想轉開臉,下巴卻被牢牢壓住。
“住手、住手、走開、渾蛋!”
“唉呀!給我掙紮。喂!來幫忙。”
“噢!”地點點頭後,三、四名男子圍了上來。
結識的腰上、背後、腹部,數隻手掌與舌頭蠢蠢而動。
“不要、不要!”
莉娜身軀一麵扭動,身體深處發生某種改變。一古至今從未對他人感受過的憤怒。一古不僅為了對自己身體的淩辱,更為了低劣已極的人類心性燃起的白灼火焰。
這些渾蛋——低賤的人類!
白皙身體跳動。猛烈的反抗。如群聚死屍旁的鬣狗的男子們,瞬間被撞到地板與牆上。
火焰在手腕血管中奔流。
微一使力,粗草繩碎裂飛散,莉娜墜地。
“賤、賤人!”
庫曼大吼,由地上跳起。
站起後馬上抓出鐵棒。那凶器自中段到前端處布滿尖銳小圓錐。在庫曼手中時可以擊碎石壁;於近距離時對獵物擲出的話,發揮的威力勝大口徑來福槍。
其他男子也紛紛起身,包圍莉娜。
“饒不了你。我要把下麵也扒光,上過之後再宰掉你。”
“嘿嘿!從前後一起折磨你。”
眾人口中灑出卑劣台詞後,兩腳正要出力往前走去時——
鈍重聲音響起,門被打開。
所有的眼睛轉向那裏,其中五對流露詫異,隻有剩下的一雙眼睛滿是驚愕與歡喜,猛然睜大。
“麥亞老師!”
莉娜從地上拾起衣服後,死命躲到年輕教師身後。
凶悍如這群男子者,也不禁動搖不安。不好意思似的轉過臉去。好不容易,庫曼才凶狠很地問:“你來幹嘛。幹嘛來這種地方。你不是失蹤了嗎?!”
“之前是出門做長途旅行去了,”教師說著,對眼前異常狀態毫無訝異之色。
“如今剛到村中,因為不知先前的騷動變得如何了,這才來拜訪範先生想探詢一下狀況。”
“範不在,”庫曼憤憤得地說,指了莉娜。“他代替你失蹤了。下落這女的知道。所以現在在訊問她。”
“原來如此,”教師點點頭。直直盯著庫曼,“可是,看來情況似乎不太順利。請交給我。我會在家裏試著好好對她問問看的。——可以吧。”
不知為何,庫曼不發一語,將否定答案吞入喉中。
“那麼——就告辭了。”
輕輕一禮,麥亞教師催促莉娜一聲後,消失於門外。
男子們以近似虛脫的表情彼此張望,他們之間升起安心與畏懼的氣氛。
(6)
馬車走出大門後不久,麥亞教師看了看莉娜的手問道:“淤血了呢。他們真過分。可是,你是怎麼掙脫繩子的?”
“那、那個——用力就自己鬆開了。”
“原來如此。”
之後教師未再多問,凝望前方。變得有些不安的莉娜問:“請問,是要去哪裏呢?”
“你想去哪?我送你到想去的地方。我今天放假。”
D的麵容與水車小屋浮了出來,莉娜搖搖頭。懷念的記憶。少女領悟到,像那樣的日子,是不會再來了。
“我想去學校。”
“好吧。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先處理庫歐力呐。帶他去醫生那裏吧。”
總覺得老師的聲音好寂寞呢,莉娜心想著。在消失期間,一定遇到悲哀的事了吧。
馬車向村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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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警團一夥群聚中庭時,載著D的馬疾奔而來。
在男子麵前約一公尺處,D展現了難以置信的急速停止;朝著男子們瞠目結舌的表情問——
“那女孩應該在這。她在哪?”
“鬼才知道,”庫曼上前說道。聲音滿是敵意。他正想著如何解悶,大好獵物就這樣闖了進來。
“稍微疼愛她一下,她就哇哇哇地又哭又叫,結束後就長出翅膀從窗戶飛走了喲。搞不好在學校哩。”
“馬車的痕跡回到了這裏。”D說著,聲音帶有微妙的沉靜,猶如冰霜手指撫過莽漢們的背脊。
無聲無息地,D站到了男子麵前。一股令人無法正視的寒洌撲擊男子們臉上。是鬼氣。
“你們對那女孩做了什麼?回答我。”
對不容許沉默的質問,庫曼虛張聲勢。
“嘿。可惜我們來的時候你不在哪。隻不過小小詢問了她和貴族先生的關係,她就給我反抗。因此把她帶到裏麵好好地疼愛了。扒開她兩腿一插進去,她就哇哇地哭著取悅我呐。”
“原來如此。”
D一點頭,沉靜、更接近低沉的聲音說完話後,無言轉身。
“死妖怪!”
鐵棒破開大氣拉出圓弧。落在D頭上!
“噢噢?!”
男子們的驚呼,與鋼、鐵的互擊聲一同傳入耳中。鐵棒在D頸部——的略上方,被離鞘的一截劍刃擋住。
男子們眼睛瞪得老大,一是為了他輕巧閃避襲頂鐵棒的精準時機;更重要的原因,是由於數百斤鐵塊的衝擊,被一片單薄劍刃擋下的事實。
但是,令他們打從心底顫抖畏懼的事,接下來才開始。
D緩慢,卻毫不停滯地拔出長劍。
自然,是單手。而且在背後,有個體重不下一百公斤的巨漢,以雙手緊握足有五十公斤的鐵棒,使出渾身力道想壓製劍刃移動。
若這並非套招做戲的話,便是驚人無比的光景了。
劍刃完全離鞘,D緩緩轉過方向,庫曼一隻手移至鐵棒另一端,變為雙手撐擋頭上鐵棒的姿勢。此時,劍刃與鐵棒均不可思議地未動分毫。不知何時,劍刃移到了鐵棒中央。
D麵無表情,美麗健壯的手臂上,不見肌肉鼓脹出力;但庫曼的高大身軀卻開始下沉。看到這沒,男子們呆若木雞。
湧冒的汗水濡濕胡須,猶如腫瘤的肌肉抖震,但沉降之勢絲毫不停。巨大身軀被一隻手臂與劍刃壓至跪地。
接著隻能倚靠兩隻手臂。庫曼以恐懼眼神望向頭上的敵人時,壓力忽然消失。好極了,現在才要開始呐,這混帳吸血鬼。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庫曼才因真正的恐怖而魂飛魄散。
劍刃依舊在往下斬落!
發覺鋼刃正在切斷鐵棒,僅餘理性正要為絕望的瘋狂給侵蝕的前一刹那!
“那女孩在哪裏?”
俊美的死神訊問。即使在此時,庫曼仍忍不住,為自己盯視著的美貌與聲音陶然出神。“麥亞來過……用馬車帶走了。連庫歐力一起……”
D微微頷首,一口氣將鐵棒與庫曼由頭至下體切為兩半。
庫曼的身體仰天倒地後,隨著鮮血開始噴濺,身體左右開裂。D對此為加一眼,跨鞍上馬。
仿佛做著白日夢,茫然呆立的男子們,此時總算鬆了口氣。因為響徹原野的馬蹄聲已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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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森林來到村莊入口處,馬車猛然停止。
“老、老師怎麼了?!”
正在載貨架內強提精神看顧庫歐力的莉娜,嚇了一跳後探出身子,“啊!”的尖叫一聲。
路上約五公尺前方站著的,是那個不祥的灰色人影。
“老師、快逃!”
“不行,馬不動。”
“沒關係。雜物箱裏有柏木槍!”
一說完,莉娜回到載貨架,從雜物箱取出細長武器擺出架勢。直徑約五公分的槍身周遭環有木樁,木樁底端附有火藥。這種以小型馬達連續擊發的武器,盡管遠距離時效果不佳,但於近距離可發揮莫大威力。
“滾開!——這可不是之前的短針槍啦!”
莉娜威風凜凜站著大聲叱吒。
灰影無聲趨近。
“別過來!我不想射你!”
“開槍、莉娜!”
麥亞教師的聲音,讓極其緊繃的手指使出的力道微微失控了。
留下爆音與衝擊,射出的木樁神準貫穿灰影的心髒。
灰影身體微震,右手伸至背後。看見木樁根部消失在灰影胸口,莉娜不禁為之顫栗。
右手拿著拔出的木樁,灰影跳了起來。
朝著載貨架上的莉娜一揮木樁。
空氣被劃開。
莉娜發現自己站在道路中。
連想“為什麼”的時候都沒有,灰影便已射出木樁。莉娜還來不及發出慘叫,破空射來的呼嘯聲已消失於胸前。
莉娜茫然望著自己抓住木樁正中央的右手。
自己仿佛變成了某種其他生物。
“還不知道嗎?”灰影在載貨架上問道。“那種動作、那種速度——你已經不是以前的莉娜了。”
“白癡!夢話要在睡覺的時候說,”輕鬆接下莉娜擲回的木樁後,灰影舉起右手。
“D?!”
莉娜看見站在一旁的美青年後,不禁愕然。
“怎麼了——這個男人,你不想要嗎?”
灰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此時,比起身邊的危險,比起胸中的安心,莉娜的身體,被一股更強烈的欲望灼燒。
那欲望喊著:好想要D,好想要被他美麗的手臂環抱著。
“這是你心靈的投影。決不要拒絕你的欲望。用你想要的方式去愛他吧。”
低沉話聲中滿是期待。雖然知道是精神攻擊,莉娜的手還是觸撫了D厚實的胸膛。可愛的櫻唇嬌喘。
D的呼氣甜美芳香。
……好想吸……
莉娜心中低語。
……好想吸……
“不行!”
拚命拉開身體後,D變成了麥亞教師。
由麥亞雙手拿著的玻璃容器中,她聞到不可思議的香氣。
縱使莉娜對那股顏色及香氣別過臉去,但她聽見了如此叫著的另一個聲音。
——喝吧。喝嘛。這樣你就能自由了。會回到我這裏喲。
容器伸了過來。
當它在嘴邊傾斜,深紅色液體猛然逼近時,莉娜將兩手死命一摔。
玻璃碎裂,眼前染為一片深紅。
旁邊誰都沒有。手也毫發無傷。
莉娜逃開。
對背後看也不看地拔足狂奔。要是一停的話影子便會追來。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會發生改變。這才是真正的恐怖。
回過神時,她已在森林的入口。
熟悉的那間校舍映入眼簾。她雖然覺得不應該去,卻又沒有其他可去之處。
“莉娜。”
正要起步的少女,被灰色人影叫住。
她發出猶如痙攣的慘叫轉過身來。
接著臉上浮露安心之色,因為認出了熟悉臉孔。縱使自己不喜歡對方,但對現在的莉娜而言,光是看到同班的同學,就已十分高興。
“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看來正要上學的凱利斯懷疑地問。略嫌扁平的英俊臉孔諂媚地笑著。
“沒什麼,你快走吧。”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遇到你的。”
“好不容易?”
“因為從上一次分手後,我就滿腦子都是你的事啊。你看、這是昨天摘的。”
眼前伸來雪白花束。
那是不論盛夏嚴冬,都會送來的一朵整齊白花;還有昨天拔起的成束連根花朵。
莉娜想起早晨的窗畔。想起那窗,小小胸膛緊張顫抖地想著:“今天有沒有來?”伸手打開的窗戶。想起某人正看顧著自己,以及那被靜靜抱緊的小白花。——這一切俱已異常遙遠。
接過花束。
“喂!凱利斯,我有件事向拜托你。”
莉娜聽見一個不像自己的聲音說。
“什麼事?”
“你家是動物的屠宰場沒錯吧。倉庫不是在這附近嗎?”
“對啊”,雖然他詫異地皺起眉頭,細長眼睛中卻浮現了好色的笑意。這些莉娜全未漏看。——反正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了。
“帶人家去那裏嘛。我想躲起來一陣子。因為,爸爸他老是對人家做一些討厭的事。”
“咦!是這樣嗎,”少女的肢體與前天分手是截然不同,散發著誘人的女人味。班上的才子為此咕地吞了口唾液。“好啊。反正冬季時也沒在用。現在去嗎——還是放學以後?”
莉娜回望校舍。數名學生一麵看著這裏一麵消失在校門裏。
莉娜覺得碧絲卡還是馬魯克好像也在那。某人揮揮手,莉娜微微回應,接著輕輕放下手。如同要告別一樣。
接著她握住凱利斯的手。
似乎增添了些許紅岩的櫻唇,與濕潤的眼眸嫣然微笑——
“好了!我們走吧。”
當仿佛被什麼媚惑著的少年與少女消失在森林深處時,D抵達校舍.從範家出去的馬車痕跡,詭異地在森林道路上消失了,D發現地麵有某種打鬥的跡象後急忙趕來這裏.
將馬車停在校園廣場後,進入僅有的一樁校舍。高中部的教室最靠近
校門。
不敲門,直接拉開不易開關的教室門後,許多視線集中過來。
“唉呀,歡迎。好久不見了。”
一手拿著粉筆的麥亞教師點頭為禮。
“為客人起立”配合著某人的號令,近二十名學生一齊站起來。聽到
“敬禮”後,整齊劃一的低頭,然後抬頭。全部都是莉娜的臉。
沒有“坐下”的聲音。
D的眼中爆處淒厲的光芒。
——精神攻擊室嗎。中計了呐。
當仿佛被什麼媚惑的少年,與少女消失森林深處時,D抵達校舍。從範家出去的馬車痕跡,詭異地在森林道路中突然消失;D發現地麵有某種打鬥跡象後急忙趕來這。
將馬停在校園廣場後,進入僅有一棟的校舍。高中部的教室最靠近校門。
不敲門,直接拉開不易開關的教室門後,許多視線集中過來。
“唉呀,歡迎。好久不見了。”
一手拿著粉筆的麥亞教師點頭為禮。
“為客人起立”配合某人的號令,近二十名學生一齊站起。聽到“敬禮”後,整齊劃一地低頭,然後抬頭。全部都是莉娜的臉。
沒有“坐下”的聲音。
D的眼瞳爆出淒烈光芒。
精神攻擊是嗎。中計了呐。
即便是自責也依舊淡然冷漠,接著D集中意識探查遮覆周遭的力場的源點。無法找到。或許是從兩夜的失敗攻擊記取了教訓,敵人設下數層之多的擾亂場,隱藏源點的位置。雖說隻要集中神識即可發現,但那卻必須消耗龐大的時間與精神。
“您要參觀教學嗎?”
拿著粉筆的莉娜問道。
D嘴邊掠過苦笑。
盡管自己應已凍鎖一切情感,但在猶若堅冰的精神世界某處,似乎還是留下了天真浪漫的少女的倩影。
無數的莉娜靠近。右手緊握白木樁。包圍D,一齊揮下。D正欲躍起,腳卻牢附地麵。無數木樁濺起血沫,貫過胸,刺穿背。
D身遭劇痛,但表情不變如故,跳到教室一隅。由於接下了方才一擊,敵方咒縛的效力大為降低。
D的身體在現實中並未被木樁刺穿。這一切俱是於D精神內部進行的死鬥。在那裏,肉體=精神,若是一有屈服,現實世界中的D便會毫發無傷地死去。相反地,隻需堅持到底,精神攻擊的利刃便會轉而襲向攻擊者。
這是安靜的戰鬥。
莉娜和莉娜還有莉娜射出木樁。二根被擊飛,一根刺入肩膀。
莉娜與莉娜拿著特長木樁朝腰部刺來。D拔出長劍斬下莉娜與莉娜的頭顱。手上沒有砍中的感覺。二根木樁嵌入下腹部。莉娜與莉娜放開木樁,可愛地笑了。
D看著劍身。那隻是一根樹枝。即使意識下令殺戮,潛意識仍舊想保護“莉娜”。
在灼痛感與大量失血造成的急遽無力感中,D苦笑了。
莉娜跳起,木樁迎頭擊下。D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扔入包圍網中。雖然疼痛驟增,不過身體的動作正逐漸恢複。敵人也變弱了。
突然,世界產生變化。
D毫發無傷。右手長劍變回無雙神兵。
D站在隻有寒風呼嘯奔騰的冰源。
D反而更加堅鎖精神的柵欄。
因為敵人要在這場景中一決勝負。對方似乎打算竭盡全力,令他成為曝屍冰風原野的美麗屍骸。
流星劃過漆黑天空。
--D
誰在呼喊著。呼聲被寒風卷去,化為淒愴喊叫,傳遍白色冰原。
——D
不知是一公尺或是一千公裏,難以判定距離的前方,一名女性佇立。
雪白長衣並非洋裝,而是屍衣。臉龐為黑發遮覆,難以得見。卻有著與D十分相仿的潔白晶瑩肌膚。
——D
呼喊似乎是女子所發,又似乎是冰風歌聲。
D佇立不動,有如凍固。
不知敵人是由D的何處引出這個場景。空虛平原蒼茫遼闊,確然是與這名青年極其匹配的世界。
然而那女性說了。
——D,總算見到你了。
聲音仿佛是吹越冰原的風。
——我一直在等你--想問你一個問題。
D全身緊張。
因為不論發出的問題為何,隻要自己依順著對方行動,便意味著精神的死亡。敵人的陷阱無懈可擊。
——我想知道你父親的名字。
問題提出了。這名女性應該比誰都清楚問題的答案。
D的麗容,初次映現陰鬱暗影。連風也更增威勢,冰原愈發寒冷,D的陰鬱被渲染得更加深沉。
請回答我,D,你的父親的名字是——?
——名字是——?
——他的名字是——?
D嘴唇微啟。臉頰的細微震抖,正訴說著如今進行的精神戰鬥的劇烈。
——名字是——?
——父親的名字是——?
無限沉重的話尾被風撕碎。
“......他的名字是......德......”
白光淹沒了冰原。
* * *
D剛打開教室的門。
握著粉筆的中年教師,目瞪口呆地轉過來;學生們倒抽了一口氣。
精神攻擊以失敗收場。
“有什麼事情嗎?”
老師問道。大概是幫麥亞代課的。
“有人持到莉娜嗎”
D將視線由教師身上轉向學生,同時問道。冰原也好、女性也好、那問題也好,皆已遠離他心中。因為他是獵人。
沒有回答。少女們連頭都忘了低,死盯著D的臉。連男學生的臉頰也滿是羞窘。竟會有美貌足以讓人驚豔至此,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女孩現在身陷險境。不是生命的危險,而是靈魂的。知道她的下落就請告訴我。”
一個修長纖瘦的身影自窗邊站起。
然而,當D趕到凱利斯家肢解動物的小屋時,隻有喉嚨遭咬破,血被吸食得一滴不存的少年屍體,大刺刺地躺在地上;莉娜的身影已杳然無蹤。
* * *
十隻以上的馬匹正要登上山嶽,騎士為背後追來的蹄聲回過頭。轉過來的臉孔是包含了村長與保安官的自警團團員。
“要去哪?”
D離著五公尺問。
保安官走了出來。指指綁在馬背上的圓筒。那是質子炸彈。
“要去處理掉那個廢墟。審查官若是看到它,心情可能會不舒服吧。聽去那摘花回來的小孩說,已經不管誰都可以輕鬆爬上去。”
“你來得剛剛好,”村長大嚷著。“原來預定這裏一結束就要去逮捕你。因為你有殺害庫曼的嫌疑。接著還要仔細訊問你莉娜的下落。”
D轉動視線,曾在庫曼被一劍斬殺的現場的數人,臉色倏地發白。
“很抱歉,那嫌疑並不成立,”保安官對村長說道。“依據他們的證言,都是庫曼主動朝他背後進行攻擊。因此,無論下場如何,都是庫曼有錯在先。我們要詢問這位獵人的,隻有莉娜的去向而已。”
村長為這有條不紊的陳述,憤憤咬著下唇。保安官用興奮表情注視著D:“雖然自警團員親眼看見同伴被殺,但他們在述說事情真相時,卻顯得十分害怕。說實話,這實在令我吃驚。本還在想找個時間去向你請教一番,到底是用了何種技巧呢。”
村長發覺氣氛古怪,再度大喊了起來。
“你、你、你在說什麼沒誌氣的話啊!至少這家夥一定知道莉娜在哪。為了不讓他逃走,現在就給我逮捕他!”
“若是要逃,應該被解雇時便會離開村莊了吧,”保安官加重語氣說著。“但他卻留了下來,雖然我不知原因為何。而且,他還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了硬纏著他的莉娜。——村長,在那種護衛獸麵前,我們會為了素不相識的女孩與它們搏鬥嗎?我想就算死亡真的迫在眉睫,這名男人也不會逃躲的。沒有逮捕他的必要。”
村長滿臉通紅,沉默不語。
“這樣說或許有些過分;但最好別對那座山丘動手,”D靜靜說著。“縱然山丘的道路已恢複正常,你們最好還是把它當成擁有其他防禦的力量。畢竟那是貴族的城堡。”
“不用擔心。”
保安官舉起右手在眼上遮光,眺望著山丘背後。
D業已聽見低沉地鳴聲。
高聳朝天的漆黑炮身出現。
金屬的壯碩身軀反射陽光,誇耀著自己的壓倒性質量,出現在所有人麵前。扁平車體施有防禦光學武器用的特殊塗裝。車上的三次元立體感測器與履帶乃是太古遺物。
“M八O二六CT——電腦戰車,”保安官自信滿滿地說著。“本來被埋在村外堤防裏,數年前才挖了出來。還特地從‘都城’叫來了技師進行整備。托它的福,之後三年間強盜和超大巨獸造成的損害是零,不過村莊也得了萬年缺錢的毛病。雖然是二千年前的車型,不過留有技術手冊,也很耐用。好像是有其他什麼理由才被拋棄的。我們的火力支援可是無懈可擊的。”
D默默將馬首調往丘麓。未曾提及灰色人影潛藏廢墟深處之事,也未說出莉娜可能已經離開之事,無言走下山丘。
“這裏的工作結束後,便會支水車小屋打擾,”保安官向他搭話。不論是他或是村人,都認為貴族已死。“若是方便,希望你能在那之前去找找莉娜的下落。”
言下之意大抵是隻要老實交出她,便能和平解決。
D毫無反應。
“別管他了,出發!”村長下令。“保安官,為了振奮士氣,開它一炮吧。”
保安官苦笑,但依舊出聲指示炮擊。
一五0厘米的大出力雷射炮管抬升,直接瞄準廢墟身影,未做多餘的修正。亦無齒輪輥軋聲。
粗厚光錐在城壁上產生拍熱球體。一千萬度的火球瞬間蒸發石壁,在陽光照射下閃耀生輝有如彩虹。
男子們歡聲雷動。
“出動!”村長大叫。
山丘回應。
戰車猛然旋轉。遭飛嘯掃來的陶瓷炮身一擊,數名男子與馬頭如熟柿般碎得稀爛。
“撤退!撤退到山腳!”
保安官的聲音被震驚消去。
因為戰車在不住猛烈旋轉的同時,它的巨大身軀正被吸入土中。看來就像,被卷入泥土綠草漩渦的巨船死前的痙攣抽搐;令人難以想像的夢魘景象。
唏裏嘩啦的金屬輾軋聲自土中飄蕩傳出,僅剩炮管仰對天空時,劇烈震動搖晃山丘。
超小型核能反應爐的能源化為火焰紅蓮噴向天際,將世界染為一片深紅。
“被山丘吞噬了是嗎?”
目送連滾帶爬逃下山丘的一團人馬時,D喃喃自語。接近廢墟的道路,也因此遭到斷絕。
D行向水車小屋。
讓馬匹於小溪飲水後,他從小屋內的行李中,取出銀杯及裝有小膠囊的瓶子。汲取清水後,投入一個膠囊。
隻見杯中水轉為血色。D一口喝幹後,輕輕歎氣。
內含幹燥血漿及營養成分的膠囊,及是半吸血鬼的食物。
一般的半吸血鬼必須一日攝食三次,一次一顆。然而,這是D到村莊後的初次食用。他的體力遠遠超出了普通半吸血鬼的範疇。
天空開始泛著蔚藍。
在黑暗彼方,一名少女的“未來”真會來臨嗎?
D把杯子放在窗畔,走向馬匹。縱使徒勞無益也沒有理由放棄。
不知何故,D一再重複無用且危險的行為。
跨上了馬匹,二度邁向通往廢墟的道路。
數分鍾後,疾馳忽止。
路旁立著一個年輕人。是庫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