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林之孝兩夫妻在府裏是真正有臉麵的,且在鳳姐夫婦麵前說得上話的。鳳姐潑醋,逼得鮑二家的上吊自殺,林之孝家的進來悄悄回鳳姐:“鮑二媳婦吊死了,他娘家親戚要告呢。我才和眾人勸了他們,又威赫了一陣,又許了他幾個錢,也就依了。”可見兩夫妻是有決斷且做得主的人。
又因鳳姐外強中幹地發威,說:“我沒一個錢,有錢也不給他,隻管叫他去告。”那林之孝家的為難,雖不勸,卻也不肯聽從,因見賈璉向自己使眼色,才出來等著。賈璉出來,又找了林之孝商議,命人作好作歹,許了二百兩銀子才罷。其後又命林之孝將那二百兩入在流年帳上分別添補開銷過去——不但要替主子遮掩奸情,連主子貪汙也要幫忙遮掩,這林之孝也真算得上貼身心腹了。而這心腹,又不似旺兒等人隻是聽命辦事的,而是有自己的主張見解,且看第七十二回《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中一段對話:
這裏賈璉出來,剛至外書房,忽見林之孝走來。賈璉因問何事。林之孝說道:“方才聽得雨村降了,卻不知因何事,隻怕未必真。”賈璉道:“真不真,他那官兒也未必保得長。將來有事,隻怕未必不連累咱們,寧可疏遠著他好。”林之孝道:“何嚐不是,隻是一時難以疏遠。如今東府大爺和他更好,老爺又喜歡他,時常來往,那個不知。”賈璉道:“橫豎不和他謀事,也不相幹。你去再打聽真了,是為什麼。”
林之孝答應了,卻不動身,坐在下麵椅子上,且說些閑話。因又說起家道艱難,便趁勢又說:“人口太重了。不如揀個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爺,把這些出過力的老家人用不著的,開恩放幾家出去。一則他們各有營運,二則家裏一年也省些口糧月錢。再者裏頭的姑娘也太多。俗語說:‘一時比不得一時。’如今說不得先時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該使八個的使六個,該使四個的便使兩個。若各房算起來,一年也可以省得許多月米月錢。況且裏頭的女孩子們一半都太大了,也該配人的配人。成了房,豈不又孳生出人來。”賈璉道:“我也這樣想著,隻是老爺才回家來,多少大事未回,那裏議到這個上頭。前兒官媒拿了個庚帖來求親,太太還說老爺才來家,每日歡天喜地的說骨肉完聚,忽然就提起這事,恐老爺又傷心,所以且不叫提這事。”林之孝道:“這也是正理,太太想的周到。”賈璉道:“正是,提起這話我想起了一件事來。我們旺兒的小子要說太太房裏的彩霞。他昨兒求我,我想什麼大事,不管誰去說一聲去。這會子有誰閑著,我打發個人去說一聲,就說我的話。”林之孝聽了,隻得應著,半晌笑道:“依我說,二爺竟別管這件事。旺兒的那小兒子雖然年輕,在外頭吃酒賭錢,無所不至。雖說都是奴才們,到底是一輩子的事。彩霞那孩子這幾年我雖沒見,聽得越發出挑的好了,何苦來白糟踏一個人。”賈璉道:“他小兒子原會吃酒,不成人?”林之孝冷笑道:“豈隻吃酒賭錢,在外頭無所不為。我們看他是奶奶的人,也隻見一半不見一半罷了。”賈璉道:“我竟不知道這些事。既這樣,那裏還給他老婆,且給他一頓棍,鎖起來,再問他老子娘。”林之孝笑道:“何必在這一時。那是錯也等他再生事,我們自然回爺處治。如今且恕他。”賈璉不語,一時林之孝出去。
林之孝不愧是管家,上至本家爺們與官爺的交往,政局行情,下至奴才門人之子的家事,兒女情長,竟無不了然,且自有見解,便在璉二爺麵前也是可以大模大樣地高談闊論,長篇大論的,這裏可哪有一點“天聾地啞”的意思呢?
可見作者在最初塑造小紅這個人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把她安排作林之孝的女兒。不過是在鳳姐提問時,隨手一筆,給她派了個身世,並為對照之美,又讓鳳姐說了句不期天聾地啞的父母養出個伶俐女兒的話來。
不過也可能有另一種解釋,就是林之孝夫妻極擅藏拙,雖然本來個性是能言善道的,然而在鳳姐麵前,卻故意寡言少語扮老實,竟將鳳姐也蒙騙過了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