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原 名林紅玉,是賈府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兒,卻被分在怡紅院做了個灑掃丫頭,連跟寶玉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眼麵前兒的事,更是一件也夠不著。
難得的一遭兒,寶玉回房時屋裏沒人,偏又想喝茶。剛提起壺來,小紅快手快腳輕手輕腳地進來了,嬌聲軟語:“二爺仔細燙了手,讓我們來倒。”
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亮相,寶玉一麵吃茶,一麵打量,隻見她“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一頭黑鬒鬒的頭發,挽著個髻,容長臉麵,細巧身材,十分俏麗幹淨。”
倘若二人有更多的時間相處,故事本來可以有進一步發展的。這林紅玉長得漂亮,說話又靈巧,隻要入了寶玉的眼,即使不能晉身為襲人、晴雯那樣的一品大丫鬟,但成為芳官、四兒那樣受寵的二等丫環總是可以的吧?
設想一下,如果寶玉問:“你叫什麼名字啊?”小紅說:“我叫小紅,原名林紅玉,因為重了二爺和林姑娘的玉,改名叫小紅了。”寶玉會做何感想呢?林紅玉,林黛玉,隻有一字之差。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小丫環,這樣奇特鮮明的出場,難道不會在寶玉心上留下極深的印象麼?
可惜的是,兩人剛講了幾句話,還未來得及問名姓,大丫頭秋紋、碧痕提著水桶嘻嘻哈哈地回來了。小紅忙去接水,卻被二人夾槍帶棒地好一陣搶白,左一句“沒臉的下流東西”,右一句“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真真罵得小紅心也灰了。
書中說,第二天早晨寶玉原是找過小紅的,遠遠地看著一個丫環有點像,正要迎上去,碧痕來催他洗臉,隻得進去了。接著,襲人就走出來,打發小紅往瀟湘館借噴壺去了。
——真是陰差陽錯,失之交臂。是有意,還是無緣?
我一直懷疑,昨天小紅和寶玉私處的事,秋紋和碧痕一定是向襲人報告了。於是今天一早,看見寶玉東張西望,襲人便雙管齊下,一邊令碧痕喚走寶玉,一邊自己出來打發了小紅,免得她有機會被寶玉看到,自己又多一個強敵。
悲哉小紅,“懷才不遇”已經很慘了,還要被人處處設防,簡直一點機會也不給,一點希望也沒有。
然而小紅的勇敢與出色之處在於,她雖然對寶玉死了心,卻並不等於對自己的前途放棄了。
借著一個為鳳姐傳話的機會,她出色的才能終於得以顯山露水。而鳳姐是愛才的,立刻便決定將她收歸旗下。對於此,襲人是巴不得的,甚至連麵辭寶玉的機會也不給就把小紅送走,生怕“小爺羅嗦”,事情有變。當晚寶玉回來,襲人隻輕飄飄地說了句:“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麼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
可憐直到這一刻,寶玉都還不知道紅玉就是那天為自己倒茶的丫頭。他們之間的一點點可能,至此徹底成了不可能。
小紅的紅絲,從寶玉這裏是徹底斷了。然而她是那麼聰明,那麼心高氣傲,那麼擅於把握機會——不但是借著與鳳姐的一麵之緣使自己順利跳槽,更借著與賈芸的一麵之緣,為自己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賈芸雖非大富大貴,卻畢竟是賈府嫡係,主子爺們兒。小紅見他第一麵,就下死眼兒地上下打量,又借故丟了一條手帕,為以後留下伏筆——如果說初遇隻是偶然的話,那麼重逢便是存心了。因聽人說賈芸就要進園,她便故意走走停停,硬生生等著與賈芸在蜂腰橋上“巧遇”,不好直接同男人搭腔,卻故意問帶賈芸進來的小丫頭墜兒,看見了自己的手帕沒有。
那賈芸也是有心人,立刻就明白了小紅的心思。於是告訴墜兒是自己拾了小紅的手帕,然而托墜兒代還的,卻並不是小紅的手帕,而是另一條。
——這樣,兩人便成功地交換了信物,訂了情。小紅的一縷情思,終於牢牢牽定在廊下二爺賈芸的身上。
雖然此二爺非彼二爺,好歹也是個爺。而且那小紅識賈芸於未達之先,是慧眼識英雄的。《紅樓夢》第一回裏,甄家的丫頭嬌杏“隻因一回顧,便為人上人”,做了賈雨村的夫人;而這小紅,更比嬌杏有才有貌,將來焉知不會“命運兩濟”,攀龍附鳳呢?
小紅的愛情經營,即使在今天也是值得稱讚的,她告訴我們兩條愛情法典:一,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當此處的愛情不開花時,要及早回頭,看向彼處;二,愛情不能一味等待,要懂得使一點手段,不妨主動出招,但要含蓄收放,如果對方肯接招的話,那就一拍即合;即使對方不解風情,自己卻也雲淡風清。